“馬爾科大人，這就是我們需要的全部工具。”安東尼的手指向桌面上整齊排列的幾樣物件。

一把閃著冷光的精致刮刀靜靜躺在那里，刀刃與常見的刀具不同——它的刃口呈現(xiàn)出極緩的弧度；一塊表面細膩的磨刀石；一支用鵝毛管制成的滴管；一個鼓脹的豬膀胱，里面盛著淡色的液體；還有一方邊緣已經磨得發(fā)毛的鹿皮軟墊。

“首先，在需要修改的字跡上滴上這個。”安東尼一邊解釋，一邊捏起滴管，小心翼翼地在經文上點了三下。液體落下，墨跡漸漸暈開，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輕輕推開。

“這液體是？”馬爾科微微傾身，目光落在逐漸擴散的墨點上。

“主要是酸液，混了一點葡萄酒，最后滴了幾滴檸檬汁。”安東尼的嘴角微微上揚，“這個配方是我工坊的師傅傳給我的。”

“哦，很合理。”作為考古學家，馬爾科立刻理解了其中的原理——酸性環(huán)境能溶解鐵離子，而這個時代最常用的鐵膽墨水，正是由橡樹五倍子（蚜蟲在橡樹嫩枝上留下的瘤狀物）和綠礬混合而成。酸液能精準地瓦解墨跡，卻不會徹底毀壞羊皮紙。

“但千萬不能滴太多，”安東尼的神情忽然嚴肅，“否則羊皮紙會變得太軟，一碰就破。”

隨后，他拿起那把特制的刮刀，手腕平穩(wěn)地轉動，刀鋒貼著紙面游走，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像是風吹過枯葉的輕響。細碎的纖維和墨粉簌簌落下，但底層的羊皮纖維卻完好無損。

“注意，刀刃必須順著毛鱗片的方向，”安東尼突然停住，指尖輕輕點在羊皮紙上幾乎不可見的紋理上，“就像梳理羊毛一樣，逆著刮會劃出傷痕。每刮七下，要用鹿皮墊輕拍，否則會留下刀痕。”

經過一番細致的刮擦，馬爾科注意到處理過的紙面泛起一層極細的絨毛，卻沒有任何破損的跡象。

安東尼終于放下刮刀，緊繃的表情松弛下來，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他從腰間的皮袋里倒出一些半透明的粉末，輕輕攤在掌心。

“這是用苔蘚和鉛白調制的補紙粉，刮得太狠時，可以用蛋清調成膏狀填補。不過最好別走到這一步，很容易留下痕跡。”

馬爾科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安東尼的每一個動作，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了大學的文物保護課堂，教授正在演示如何修復珍貴的古籍。

“手法要輕。”安東尼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在安東尼的悉心指導下，加上前世積累的文物修復經驗，馬爾科很快掌握了要領，雖然最初報廢了幾張羊皮紙作為學費。

五天后，馬爾科長舒一口氣，“終于完成了。“他凝視著完美去除字跡的羊皮紙，抹去額頭的汗水。這四天來，他幾乎每天都要在安東尼的工作室待到深夜。

“馬爾科先生，您真是天賦異稟。”安東尼驚嘆地檢查著幾乎看不出修改痕跡的羊皮紙，“我當初可是花了整整兩個月才能達到這種程度。”

帶著安東尼的工具回到宅邸，馬爾科知道真正的任務現(xiàn)在開始了。他回想起那份可疑的敕令——太過完美的巧合：在塵封的藏書室“偶然“發(fā)現(xiàn)的教皇敕令，內容與自己所需僅差幾個字，偏偏還是偽造的。

“這不是巧合，而是經過精心設計。”馬爾科暗忖。更耐人尋味的是，安東尼這個精通文書修改的畫師兼書記官，恰好被杰拉德安排為自己的助手。“安東尼本人究竟是是否知曉這些設計？”

馬爾科更傾向于后者。安東尼那雙清澈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算計，當問及學習動機時，馬爾科隨口的托辭就讓他深信不疑。“或許，這份天真也正是他被選中的原因。”

現(xiàn)在再看這份敕令，一切都明朗了：這是一份準備好的“空白支票”，只待填入關鍵信息。印章已經蓋好，只需修改幾個字母，就能將它變成一份“塵封多年”的教皇敕令，證明坦克雷迪身份的合法性。最妙的是，這份文件將以“偶然發(fā)現(xiàn)”的面目問世，與現(xiàn)任教廷毫無瓜葛。

“知道真相的只有我、杰拉德和教皇...”馬爾科的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誰會懷疑一個14歲的熱那亞少年會參與教廷的陰謀。這正是他向教廷遞交投名狀的絕佳機會，也可能為熱那亞贏得教皇的支持。

經過一整天的偽造，馬爾科終于在原來的敕令基礎上偽造成合法化坦克雷迪身份的敕令。

經過兩天精心的修改，馬爾科終于完成了對敕令的“加工”。那份原本的敕令，如今已然變成了一份能夠證明坦克雷迪身份合法性的文書。

夜深人靜時，馬爾科獨自留在藏書室。確認最后一位修士也離開后，他小心翼翼地將偽造好的敕令塞進了待檢閱的書堆中。這個位置選得恰到好處，既不會太顯眼，又確保它一定會被發(fā)現(xiàn)。

回到府邸的馬爾科癱倒在床上，長舒一口氣。終于不用再整日泡在昏暗的藏書室和悶熱的工作室里了。明天，這場戲就要迎來終幕。

*** 1191年8月14日，羅馬城，拉特朗宮藏書館***

“大人！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份教皇敕令！”一位年輕的侍僧激動地揮舞著手中的羊皮紙，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到馬爾科面前。

“又一封？真是太感謝你了！”馬爾科佯裝驚訝地接過文件，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驚喜的表情。

他立即召集了發(fā)現(xiàn)文件的侍僧、昆圖斯和安東尼，一行人恰好在晨禱結束、人群尚未散盡時找到了杰拉德樞機執(zhí)事。

“杰拉德大人，”馬爾科刻意提高音量，確保周圍的神職人員都能聽見，“這位細心的侍僧發(fā)現(xiàn)了這份重要文件。希望您能給予他應得的獎賞。”

杰拉德心領神會地接過文件，莊嚴地回應：“當然，馬爾科先生。教廷感謝諸位的勤勉服務，愿主保佑你們這樣虔誠的人。”他的目光在馬爾科臉上停留片刻，“每個人都將會得到豐厚的回報，當然還有您，馬爾科先生。”

說完，杰拉德便匆匆告退，聲稱要立即將這“意外發(fā)現(xiàn)”的重要文件呈遞給教皇。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長廊盡頭。

***

“圣父，這是馬爾科在藏書室發(fā)現(xiàn)的敕令。”

教皇抬起頭，看到杰拉德手捧羊皮卷軸走進來，便放下手中的羽毛筆，輕輕揮退了周圍的侍從。

“哦？”教皇接過敕令，緩緩展開，目光在羊皮紙上仔細游走。

“哈哈哈，”教皇突然發(fā)出一陣愉悅的笑聲，從寶座上站起身來，手持敕令踱向窗邊。“安德烈，看來我果然沒有看錯這個年輕人。”教皇望著窗外的景色，“他確實令人驚嘆，不是嗎？”

“誠如圣父所言，”杰拉德恭敬地低頭，“愿主的旨意成就，他必將成為圣座忠誠而有力的臂膀。”

“很好，”教皇將敕令小心卷起，“現(xiàn)在，傳召美因茨大主教康拉德和阿伊多尼的魯杰羅前來覲見。西西里王國的這場鬧劇該收場了。”他的目光轉向東方，“基督徒的利劍，應當指向圣地黎凡特，而不是浪費在西西里的內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