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的倫敦清晨,晨霧如紗,寒氣刺骨。
公共馬車碾過濕冷的石板路,車輪聲沉悶而單調。
路過肯辛頓教堂時,報時的鐘聲穿透灰蒙的天際,余音在霧氣中緩緩消散。
李諾坐在馬車靠后的位置,透過半開的車門,望著逐漸遠去的別墅區,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迷茫。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巴克街——那條讓倫敦人避之不及的街道。
記憶中原身曾共享過關于巴克街的畫面,但他不確定那些記憶是否經過修飾。
畢竟,人總會下意識地美化自己的過去,尤其是那些不堪回首的經歷。
【沒有修飾!也沒有美化!】
【還有,別叫我原身,我還沒死透呢!】
李諾扯了扯嘴角,懶得理會腦海中那個惱人的聲音。
他的身旁坐著一位四十多歲的紳士,面容嚴肅,一身黑色長禮服搭配高領襯衫和馬甲,領帶的花色低調而考究,手中翻閱的《泰晤士報》正停留在金融板塊。
李諾猜測他是一位銀行職員或證券交易員。
報紙的夾縫中,一則簡短的新聞吸引了李諾的注意:
“聯合特殊騎士衛隊與教會裁判所剿滅匪徒巢穴
昨日深夜,騎士衛隊與裁判所聯合行動,于白教堂區成功圍剿一伙匪徒。據悉,該組織長期從事犯罪活動,并涉嫌多起人口失蹤案。行動中,匪徒首領被生擒,但騎士衛隊傷亡慘重,十余名精銳殉職。女王陛下與坎特伯雷大主教已下令追授英勇犧牲者“圣喬治勛章”,并撫恤其家屬......”
白教堂區?不就是巴克街所在的區域?
匪徒?什么樣的匪徒需要聯合特殊騎士衛隊和教會裁判所出馬?
這新聞多少有些不走心了。
李諾微微傾身,想要看清后續報道,但那位紳士恰好翻過報紙,金融新聞被制造業與貿易板塊取代,夾縫中只剩下幾則瑣碎的信息:
“失物招領:于艦隊街拾獲紳士手杖一支,鍍金杖頭刻有家族徽記,失主請至《泰晤士報》報社認領。”
“房屋出租:梅菲爾區喬治街17號,三層聯排別墅,配備現代煤氣燈與獨立盥洗室,年租金120英鎊......”
馬車內的空氣渾濁沉悶,混合著皮革、煤煙與廉價香水的氣味。
李諾將車門拉開一道縫隙,冰冷的空氣裹挾著工業區的煤煙味灌入車廂,雙重刺激讓他從迷茫和低落中清醒過來,同時也引得身旁那位紳士的斜眼注視。
他的目光中混雜著譴責與鄙夷,顯然并不認同李諾打開車門的做法,但并未說話。
“勞駕,先生,請關上車門好嗎?”
一道沙啞的嗓音從馬車深處傳來。
說話的男人約莫三十來歲,皮膚粗糙和他身上那件劣質棉質外套一樣粗糙,看上去疲憊不堪,面容憔悴。
李諾迅速關上車門,嘴角條件反射般揚起,露出一個禮貌而歉意的微笑:“抱歉。”
那男人搖頭,面容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
“您不必道歉,”他嗓音沙啞,“車廂里的氣味確實不好聞。只是我實在受夠了這該死的煤煙味,能晚一刻被它包圍都是好的。”
他話音剛落,身旁幾名同樣穿著粗布工裝的男女便爆發出一陣哄笑,笑聲洪亮,夾雜著濃重的外地口音。
狹小的車廂瞬間被這股熱切的聲浪填滿,連陰冷的晨霧似乎都被驅散了幾分。
李諾沒有加入他們的交談,但從只言片語中,他聽出這些人是倫敦東部某家大型工廠的工人。他們都住在倫敦郊區,早晨會結伴趕往工廠。
然而,這份短暫的喧鬧并未持續多久。
“各位,請注意基本的禮節與體面,保持安靜,不要讓你們的粗鄙言行玷污了公共空間。”
突兀地,坐在李諾身旁的那位紳士面色陰沉地開口,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
“畢竟,這里不是工廠,也不是酒館。”
他說話間,刻意擺弄著手中的《泰晤士報》,仿佛要用報紙隔絕周圍的污濁空氣。
車廂內的空氣瞬間凝固,工人們的笑聲戛然而止,仿佛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
“沒教養的鄉下人。”
紳士的嘴角抽動,喉結輕微鼓動,吐出一句幾乎只有李諾才能聽到的鄙夷。
隨后,他冷哼一聲,低頭繼續閱讀報紙,仿佛再多看一眼都是玷污自己的視線。
接下來的路程,車廂內只剩下車輪碾過石板的沉悶聲響。
馬車從富人區的寧靜逐漸駛入城市的喧囂,那位紳士在牛津街附近下車。
臨走前,他優雅地整理了一下外套,目光像掃過一堆垃圾般厭惡地瞥了一眼車廂內部。
車門關閉后,工人們重新開始低聲交談,氣氛漸漸松弛。
李諾的目的地是白教堂區的巴克街,但公共馬車并不經停那里。
他在距離目的地一英里的站點下了車。
他目送馬車緩緩駛離,然后神色復雜地從深灰色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個棕色皮革錢包,錢包邊緣燙著的金線已然發黑。
【你什么時候做的?】
【別冤枉我,身體現在由你控制。】
【就算不是你,那也是這具身體的肌肉記憶在作祟。】
李諾很無語。
他想或許自己不用等下一次的糖霜發作而死,恐怕不久后認識他的人也能去新門監獄外欣賞他的絞刑表演了。
莫非就像他無比輕易地適應了貓的能力(盡管跳躍仍需練習)一樣,他已經也無比自然地繼承了里諾.萊克的偷竊本能?
一切發生得如此順滑,甚至在他意識到之前,外套口袋里已經多出了一個錢包。
——但拿都拿了。
何況他對那位刻薄的紳士先生并無半分好感,更不打算專程歸還錢包,或是自投羅網地找附近警察坦白。
他翻開錢包,里面整齊地碼著四張一鎊的新紙幣、十枚先令銀幣和十五枚便士銅幣,還有幾張名片:
約翰.卡尼,巴林銀行信貸主管
除此之外,還有一封被小心翼翼折疊起來的信件。
李諾展開掃了一眼,又迅速折了回去。
【是什么是什么?】
【男女之間那點事兒。】
里諾.萊克頓時失去興趣。
那是約翰.卡尼和一位女士的書信,兩人相約下周三在牛津街的銀冠酒店見面。
信中曖昧露骨的字句間,還夾雜著幾處被墨水暈染的痕跡——顯然這位女士在書寫時相當“激動”。
李諾之所以沒有扔掉這封信,只是因為周圍實在找不到可以丟棄垃圾的地方。
【盜竊稅百分之二十,建議盡量分散支付。】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