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層的高樓。
趙兮悅只用了10秒不到,就單手爬到了樓頂,然后一個輕巧的翻身,就站在了天臺上。
落地后,吳階雙腿一軟,就朝著地上栽去。
“吳公子腿怎么抖的這么厲害?”
趙兮悅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
“下次別這樣,我恐高!”
吳階沒好氣道。
“是因為高處不勝寒嗎?”
“趙天師,你不考公真是可惜了。”
吳階走了幾步,背靠著天臺邊緣的墻,喘了好幾口粗氣才壓下干嘔的感覺。
原本他還以為趙兮悅燃了符,要用個穿墻術什么的,結果哪能想到她竟然是徒手爬樓。
不過趙雪寧倒是見怪不怪,摟著趙兮悅的脖子,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圓圓的眼睛瞇成了兩彎弦月。
她歡快的道:“吳大哥,下次讓阿姐帶你去爬泰山,嗖的一下就飛上去啦。”
“呵呵。”
吳階干笑了兩聲,將一瓶酒拋給趙兮悅,問道:“你那道符是干嘛用的?”
“神行符,可如履平地。”
“教我怎么畫符。”
“好。”
雖然在吳階看來符紙乃身外之道,不過能學一點也不錯。
等將來把老爸老媽找回來,就把中醫館還給他們,自己當個閑云野鶴的道士,去各地斬妖除魔也不錯。
夜風中,吳階的江湖夢又活絡了起來。
他仰頭灌下一口酒,喉嚨間火辣辣的感覺依舊,可酒氣還是被丹田內的寒氣飛快吸收走。
身體遭了罪,精神卻總感覺差點兒什么。
趙兮悅點頭應下,手指一動,瓶蓋便被她削掉,然后拿著瓶子仰頭猛灌了一口。
吳階瞇著眼睛看過去,清冷的月光照在這個仰頭飲酒的亡國公主身上,莫名讓他想起了那句詞。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聽到他情不自禁念出的詩句,趙兮悅抹了抹嘴角,歪頭看了一眼。
“吳公子,我不是李煜那樣軟弱之人,而且就算按如今的歷史,大宋在靖康后依然抵抗了百余年,且有十萬軍民跳海殉國,非南唐能比。”
“跳海殉國?”
吳階嗤笑一聲,毫不留情道:“十四萬人齊卸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空氣靜了一瞬。
趙兮悅微微蹙眉道:“吳公子過分了。”
吳階仰頭看著夜空,懶洋洋道:“過分的不是我,是那些帶著百姓跳海的人。”
他也曾思考過,為什么那十萬人寧愿跳海,也不愿意捏起拳頭和蒙古人干一架,冷兵器時代,雙方的戰斗力真就那么懸殊嗎?
當然不是。
人聚集在一起,是要被引導的。
而引導南宋最后一戰的朝廷,正好是軟蛋中的軟蛋。
錚!
一聲清脆的響聲打斷了吳階的思緒。
他望過去。
趙兮悅不知何時已經將趙雪寧解了下來,放到了遠離天臺邊緣的地方,然后一手執酒,一手執劍對著吳階。
吳階看著她手中的長劍,迷惑道:“你劍是哪來的?”
“藏劍符。”
這個名字讓吳階有些腹誹,難不成還有藏甲胄符,藏酒符,藏小三符?
不過最關鍵的,是她為什么要撥劍指著自己?
難道她讓自己說破防了,要酒后激情殺人泄憤?
吳階暗暗運氣,也不知道憑自己疑似煉氣二層的實力,能不能抗下趙兮悅的一擊。
要是不能,他覺得還是直接翻身下樓死的更痛快些。
“趙天師,公主殿下,咱們現在可不興文字獄啊,而且殺人犯法。”
趙兮悅沒說話,只是輕輕抖了一下劍尖。
嗡……
恍惚間,似有一道無形的劍氣朝著吳階襲來。
他丹田中那點可憐的寒氣,一瞬間便被擊的震懾的縮了回去。
吳階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一股懼意從心底升起,同時身體便不受控制的抖了起來。
望著趙兮悅看向自己的平靜眼神,他只覺得口干舌燥,渾身力氣都消散而去,幾乎提不起半點反抗的欲望。
突然間,吳階對“殺氣”這個詞的理解具象化了。
趙兮悅淡淡道:“我不知道大宋最終跳海的那些人,面對蒙古人是怎么想的,但被蒙古人殺光的金人,殺機不弱于我。”
吳階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說出來。
“吳公子,最后還跟在官家身邊的人,要么是深宮里的宮女太監,要么是如你我這般的市井小民,讓他們去抵抗殺人如麻的蠻族,不覺得太異想天開了嗎?”
“金人吃肉,自小便在馬背上長大,與豺狼為伍,在虎口下奪食。”
“宋人食谷,讀圣賢書,耕清平田,習的是仁義禮智,求的是海晏河清。”
“讓扶犁的手去握刀,讓讀《孟子》的人去殺人?”
“吳公子,大宋武功不顯,但士可殺不可辱!”
夜風中,趙兮悅一句一句,如是道。
沉默。
“嗬,嗬……”
良久后,吳階才終于從喉嚨里發出了一點笑聲。
盡管身體還是在發軟,但他硬是咬著牙,撐著沒有倒下去。
曾經有一段時間,吳階晚上只要睡覺,就會夢到各種鬼追著他跑。
直到某一天,在夢中逃跑的他突然煩了,于是轉頭就和身后的女鬼扭打在了一起。
用牙齒咬,用拳頭砸,瘋狂壓榨身體中最后一絲力氣,像個瘋子。
后來的很久,他還是會做噩夢,會在夢中被鬼貼臉開大,甚至還會被鬼壓床。
但他每次都會努力找回力氣,狠狠的揍回去。
當他從噩夢中醒來時,夢中綿軟無力的身體總是讓他惱火不已,只能在黑暗的房間中向空氣揮拳。
為什么每次醒來后才能恢復力氣?
而此刻被趙兮悅的殺氣壓制住的吳階,又仿佛回到了那些被夢魘纏繞的日子。
同樣的渾身無力,同樣的怒從心起,同樣的心有不甘!
“我……沒上過……戰場……也沒……殺過人……”
吳階的聲音因為嗓子干涸而變的嘶啞低沉,甚至嘴唇還在發抖。
這是生物面對強大殺機時最本能的反應,是基因感到自己將要被絞殺時的哀鳴。
但他依然一個詞一個詞的低聲吼了出來。
“我是……市井小民……也沒錯……”
手上的力氣終于恢復了。
“我還是縣里的高考狀元,算不算會讀書?”
他將拳頭緊緊握起。
“我還是天下第三學府的學子,算不算讀書人?”
這次不是噩夢,他是醒著的。
沒有那種終于有力氣出拳,對手卻突然消失不見的不甘。
迎上趙兮悅驚訝的目光,吳階獰笑了一聲,原本帥氣端正的五觀,竟然有了幾分扭曲。
“但誰都別想壓著老子,也別用刀子指我!”
當他吼出這句話的時候,冥冥中似乎有一聲玻璃破碎的脆響,束縛在他身上的某種無形枷鎖,在這一刻終于從他的靈魂中褪去。
一瞬間,他丹田中被壓著的寒氣噴薄而出,仿佛洪流般瞬間便是數十個循環,沖刷著他的全身經脈。
而他胸口的劍形玉佩,也在同一時間變的奇冷無比,如千年寒冰般緊緊貼住了他的胸口,并且從里面傾瀉出數不盡的寒意,與吳階身體內原本就已經沸騰的寒意匯合在了一起。
然后洪流剎那間便成長為滔天巨浪,席卷了他的全身,甚至讓他的每個關節處都發出咔咔咔的巨響!
這一刻,吳階感覺自己如天神降世,身體中似有使不完的力氣!
“趙天師,我沒說錯!”
吳階上前幾步,提起拳頭轟然向她砸去。
“汴京城中,確無一個是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