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德被胤?從冰冷的地上攙扶起來，口中反復念叨著“屬下失職，罪該萬死”。

胤?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怪你，尹德。此事……非你之過。”

胤?明白，是自己太過天真了！他以為憑借皇子親王的身份，足以在康熙面前斡旋，至少能保全一個無辜女孩的性命。

他錯估了這樁皇家丑聞的分量，更錯估了康熙那深不可測的帝王心術！那表面上的“仁厚”與“寬和”，在觸及皇權根本、動搖國本的隱秘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瞬間便露出了森森白骨的殘酷本質。

幾十名小女孩又如何？在那至高無上的權力眼中，不過是隨時可以抹去的塵埃，是維持那金碧輝煌宮殿表面光潔必須清除的污點。

這紫禁城，這大清國，其根基之下，何嘗不是累累白骨和無聲的哀嚎？所謂“仁政”，不過是覆蓋在赤裸裸“人吃人”現實上的一層薄紗。

胤?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觸摸到這封建權力機器冰冷、無情、嗜血的本質，一股寒意從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艱難地轉過身，目光投向一直安靜站在身邊的魏葉。胤?竟不敢與之對視。他張了張嘴，聲音干澀發緊：

“嗯……小葉子……嗯……”他語無倫次，想解釋，想安慰，卻覺得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而虛偽。

然而，沒等胤?那破碎的語句成型，魏葉卻先一步開了口。

少年努力牽動嘴角，扯出一個極其僵硬、卻分明是在“笑”的表情。

那雙空洞的眼睛里，瞬間蓄滿了水光，但被他死死忍住，沒有落下。

他的聲音甚至刻意帶上了一絲輕松，仿佛剛才他們只是在談論晚飯的菜式：

“十爺，我都懂，您不用說了。”語氣輕快得令人心碎，“快帶我和柳晴姐姐去看看我們的房間吧？”

胤?喉結滾動了幾下，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吩咐著府內總管太監道：“張德路，帶他們去西院安頓，備好熱水、干凈衣物，再弄些熱乎吃食。”

管家應聲，引著柳晴和依舊“平靜”的魏葉，消失在回廊深處。

夜色深沉，敦親王府府陷入一片寂靜。胤?卻毫無睡意，心頭壓著巨石。他獨自在書房枯坐良久，最終還是起身，踏著清冷的月色，走向西院。

魏葉的房間門虛掩著，透出昏黃的燭光。胤?輕輕推門進去。

少年并未睡下，只穿著單薄的中衣，抱著膝蓋坐在床沿，背對著門口，一動不動。

胤?無聲地嘆了口氣，走到他身邊坐下。沉默在房間里彌漫，只有燭火偶爾發出的輕微噼啪聲。

不知過了多久，胤?終于開口：“小葉子……這里沒有旁人。想哭……就哭出來吧。”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捅破了那層薄薄的、強撐的偽裝。

魏葉的身體猛地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依舊背對著胤?，但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開始從他喉嚨深處溢出，越來越大，最終化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他猛地轉過身，那張布滿淚痕的小臉上，充滿了刻骨的痛苦、憤怒和絕望的質問：

“為什么？！！”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淚水洶涌而下，“十爺！您是皇子！您是親王！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人！您答應過我的！您答應過會救我姐姐的！！”

他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您這么厲害！為什么救不了她？！為什么連她最后一面都見不到？！為什么連她葬身火海都阻止不了？！

還有那些女孩！瘦馬院里那些女孩！她們……她們也都是人啊！為什么就沒人能救救她們？！為什么啊？！！”

少年的質問如同重錘，一下下砸在胤?心上。他任由魏葉發泄著，沒有打斷。直到魏葉哭得聲嘶力竭，肩膀劇烈地抽動，胤?才伸出手，輕輕按在他顫抖的肩膀上。

“小葉子，你說得對，我是皇子，是親王。在別人眼里，尊貴無比，高高在上。可是……”

他苦笑了一下：“這‘尊貴’，這‘高高在上’，就像這紫禁城頂上琉璃瓦的光芒，看著耀眼，其實……都是虛的。”

“我手中沒有任何調兵遣將的虎符印信，沒有自行任免官員的權力。我能管誰？我連府里的侍衛，都是宗人府按規制配的！

我下的命令，出了這王府，除了我的幾個哈哈珠子，誰會聽？

刑部？大理寺？九門提督？他們認的是皇上的圣旨，是六部堂官的行文！沒有汗阿瑪派的差事，我這個親王，說的話，還不如一個七品縣令管用！”

胤?的語氣帶著深深的無力感：“就連我想出京城，去趟天津衛或者熱河，都得向皇上遞牌子請旨！沒有旨意，私自離京四十里，便是大罪！‘謀反’的帽子隨時可能扣下來！

我的權力，我的地位，甚至我的性命……都是皇上給的。他給，我才有。他不給，或者他想收回去……”胤?的聲音低沉下去，“我什么都不是。連自身都難保，何談救人？”

魏葉呆呆地聽著，淚水依舊在流。

“所以，小葉子，”胤?的手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你得學會一樣東西——忍！”

“忍？”魏葉茫然地重復。

“對！忍！”胤?斬釘截鐵，“忍常人所不能忍！把今日的痛，今日的恨，都埋在心里，像埋下一顆種子！”

“還有從明日起，你就跟著我的兒子們一起，進書房，認字，讀書，習武！我會給你請最好的師傅，把你該學的，都學會。”

“小葉子，你記住！本王今日救不了你姐姐，是本王無能！

但本王向你保證，終有一日，本王會讓你——成為本王手中最鋒利的那把劍，斬斷這世間該斬的枷鎖，刺穿那該刺穿的黑暗。到了那一日，你失去的，你要的答案，你想要的公道，我都會給你，明白了么？”

魏葉似懂非懂，但看著胤?那真摯和熾熱的雙眼，魏葉點了點頭道：“是，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