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炫就范之后，親兵居然潰而不散、仍有組織秩序，看來對方還有核心人物。

不過李篤不在乎，腳踏馬衙內肩背、抽出橫刀猛劈一刀，刀刃在青磚地面砍出片片火星、與鐵石碎片一同四處飛濺。

這讓馬衙驚駭欲死高呼求饒，李篤仍不解恨，喘息幾口粗氣、將卷刃的刀扔在一旁，命令衛隊：

“將這廝吊在雁門關城頭一日，如果沒死、再放他滾回太原！”

立刻有甲士應喏之后接手，不過馬氏親兵中卻走出一人，面容稚嫩似乎比李篤還略小一些，但身形高大壯碩、腰間掛著一對骨朵，叉手一禮阻攔在甬道之前：

“兄長已然罷手，李觀察何必得理不饒人？”

何必得理不饒人？李篤呵地一笑，這話除了自家娘子說來管用、旁人都是徒增笑話，官場之上我們帶個理字、已是罕見的良善之舉。

更何況當此緊要關頭，豈是你輕飄飄一句話就能把問題揭過？看看現場有多少刺史官廨屬員親眼目睹，傳出去又會對本州軍民士氣造成多么嚴重的打擊？

不用鐵腕手段懲處，這仗還怎么打！

不過么，李篤看看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馬使君到底貴為一州刺史、不能讓他一日喪失兩子，看你年少、我便不和你計較。”

“給你一匹馬，自己返回太原。”

如若不然，真以為戰場之上強弱是看體格強壯與否？

李篤一示意，身側甲士上前，僅僅一肩就將這小子撞翻在地，再飛撲壓上，甲葉縫隙中的血腥味便讓人喘不過氣。

馬家親兵蜂擁而上，看來這叫作馬燧的小子果真是其中骨干，方才想將他趕走便是出于這個考慮、可惜其人不識趣。

那就只好一同上雁門關了，兩個馬家衙內在手，正好可以控制這一百騎兵為我所用。

臨行之前，李篤又將方才被馬炫召集的屬員喚來訓話：

“本官初至代州、便有言在先，誰若抗命不尊、懈怠敷衍，本官手握天子御刀、即時誅殺必不容情。”

“今日爾等無我政令、聽信旁人妄言，耽誤軍事、罪大惡極。”

“唯念爾等初犯、此過暫且記下，今后忠心辦差、或可將功贖罪！”

官廨正堂廢墟仍在、細看可見根根白骨，更有觀察使衛隊當眾格殺使君家丁、血濺滿地，屬員們本以為此次大難臨頭，沒想到觀察使還念舊情，連忙感恩戴德匍匐在地、爭先恐后表述忠心。

如此一番、弄得李篤仿佛酷吏，只有自己人才知道其中的心酸和無奈，若不是前線苦苦支撐、誰不愿意和光同塵？

柳載長揖不起，道此番辜負了郎君信任，李篤只輕輕拍拍那消瘦了許多的肩膀，頭也不回離去。

一路攀山、直到雁門關城，兩個刺史衙內加上那些隨行親兵何曾見過這等場面？

幾乎成為廢墟的雁門關前是數不盡陣亡的尸體、隨意拋灑的斷肢殘臂，滲滿血的土地和燒焦的山林。

山下盆地之中，是肉眼可見能遮蔽天地的胡人大軍，那馬蹄揚起的塵土、排泄物產生的腥臭氣味匯聚成一層黃霧，仿佛來自地獄的死亡之煙。

且就在這一愣神的功夫，耳城上瞭望崗哨處又響起了示警的鼓號：胡人又發起了大規模進攻。

多日的激戰使胡人在山間開辟出了更多前進的道路，每一次進攻投入的兵力都比上一次更加雄厚。

耳城之中的石砲和牛弩接連射擊，但無論砸起多大一片血肉、都已經無法遲滯胡人登山的腳步。

哪還需要把馬大衙內掛上城頭，如此震懾人心的場面讓在路上還叫囂不停的馬家親兵瞬間懾服，這百人生力軍被立刻分散進守軍的序列、沒有任何人抗議和不滿。

將要接戰之際，馬燧忽然說出一則消息：“來時我與阿兄路過百井，聽說蒲津鎮守使辛將軍此前押送關內道物資北上太原。”

“雁門開戰之后，辛將軍本要率部北上支援，卻被太原嚴令阻止、大概昨日進駐百井大營。”

蒲津鎮守使辛云京？天不亡我！

這驚人的好消息甚至讓李篤稍稍失神，那辛云京部不僅戰力不俗，其隸屬關系更不在北都留守府或河東軍府！

只要辛云京敢承擔責任，完全可以拋開太原軍令北上代州！

李篤將一直懸掛在腰間的御賜儀刀交給身旁辛京杲：“你立刻出發去百井，務必要說服你兄長帶兵北上！”

胡人的箭已能射上城頭，守軍在一聲聲口令中組織弓弩手瞄準壓制，辛京杲本想等此戰結束再走，卻被李篤又拍來一塊軍令火牌：

“速去！”

“能不能分得清輕重緩急？代州存亡、雁門山上所有兄弟的生死全都在此一舉！”

自跟隨李篤之后一直稍顯沉默寡言的辛京杲眼中忽然滲出淚水，重重一叉手、帶上御賜儀刀轉身離開，只見哪怕在下山路上、那孤單遠去的騎士仍在催促坐騎不要命的加速奔行。

雁門關上，胡人已經穿過了守軍的箭矢屏障開始攀城。

這種以弓弩箭矢為主的遠程火力攻防、有時就是一道簡單的算術題，當人命的堆積超過了弓弩射速乘以命中率的上限，自然而然便能取得突破。

緊隨其來便是雙方戰士舍命相搏，誰曾想胡人這次分出了數隊人手，持厚背砍刀、鉤索、鐵釬，趁著關城激戰之時沿峭壁隱匿攀升、直抵西耳城下。

等守軍發現敵情、為時已晚，西耳城不到一刻的時間便燃起了沖天的烽火、宣告陷落，守軍甚至沒有來得及摧毀石砲和牛弩。

必須奪回西耳城制高點！

“薛二！”

李篤話音未落，薛嵩帶著一隊甲士已經沿關墻向上進攻，只是仰攻談何容易，西耳城上胡人不僅施放弓箭和滾木礌石、更在嘗試操作石砲，雖然第一次轟擊謬以千里，但立刻擾亂了進攻唐兵的軍心。

薛二的臉已經不再煞白，上面沾滿了血污和泥土，鐘愛的鐵锏早已折斷，手中揮舞著一柄步槊。

但軍心已亂、任憑薛二多么悍勇都于事無補，此次進攻終究以失敗告終。

“把盾給我！”

戰局已經不能容許守軍按部就班的組織下一輪進攻，西耳城失守之后、正面胡人的進攻也愈發兇猛。

李篤奪過一面圓盾、當先沿關墻向上，一支長箭自西耳城射下、貫穿了李篤的手臂，李篤折斷箭頭，然后將箭桿拔出任由鮮血橫流。

關城上響起了薛二和無數將士的怒吼，聲聲鼙鼓響起，這是北疆唐軍進攻序列中敲響的戰鼓。

鼓聲點點、催人心弦，連馬家的衙內也揮舞著骨朵奮不顧身的進攻、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