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奔馳車隊在燈紅酒綠的建筑物停下，服務員恭恭敬敬拉開車門，眼睛里流露的大概是“為校長開門倍感榮幸”這樣的情緒。

昂熱看了一眼懸在夜空中的巨型文字招牌：“青瓦臺洗浴中心”。

“這也是學院的資產？”昂熱挑了挑眉，倒是并無抵觸，反而蠻有興趣的樣子。

“校董對于華夏的搓澡文化很感興趣，這里是他們討論事務必來的地方?！?

昂熱笑笑，跟著引路的服務員走進澡堂，服務員推開大門。

霧氣彌漫間，一道筆挺的影子若隱若現。

他雙目緊閉，眉頭微蹙，腰桿挺得筆直。水汽在他精壯如巖石的肌肉上凝結，然后緩緩滑落，充滿了禪意。

犬山賀。

昂熱笑著四仰八叉地癱在池子里。池水很燙，燙得他齜牙咧嘴，卻又爽得他直哼哼。

“校長，足足有六十二年沒有見過面了吧？”犬山賀微微躬身。

“有這么久了么。還以為只過了十幾年呢，你這個死拉皮條的，也老了很多啊?！卑簾峥鋸埖匦ζ饋?。

“偶爾像這樣體驗下華夏的文化也會讓自己覺得年輕了許多啊！這何嘗不是一種道??！”犬山賀大笑。

“是嗎？”昂熱哈哈大笑，“阿賀你說話還是這么沒意思呢！你們這些日本人就喜歡把什么東西都弄得一套一套的，喝個茶要茶道，插個花要花道，現在連泡個澡都快悟出禪意了。累不累??？”

犬山賀臉上的笑容不變。

“于方寸之間見天地，于一期一會中感悟無常，這或許也是一種樂趣。校長您是烈火，燒盡一切，我們只是頑石，在溪流中等待，各有各的活法。”

“頑石？我看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昂熱撇撇嘴，從池邊端起一杯冰鎮的烏龍茶一飲而盡，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他把玩著手中的空杯，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

“說起來，”昂熱的語氣變得漫不經心，像是隨口提起，“這次來亞洲，除了看看你們這些老家伙，主要還是來追一只老鼠?！?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犬山賀的反應。

犬山賀的眼皮微微一跳，但依舊保持著靜坐的姿勢。

“能讓校長您親自來追的，想必不是一只普通的老鼠?！?

“當然不普通，”昂熱冷笑一聲。

池水嘩啦啦地響著，昂熱緩緩坐直了身子，水珠順著他滿是傷疤的脊背滾落，蓄滿力量的肌肉上刻著猙獰的紋身。

他盯著犬山賀：“阿賀，你們家門口，最近有沒有丟什么東西？”

犬山賀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端起池邊的木杯，抿了一口清酒。

“蛇岐八家守衛的土地，百年來未曾有失?！比劫R的聲音低沉有力，“至于不該存在的東西。校長，鬼怪的傳說，在我們的土地上，可從來沒有斷絕過。不知您說的是哪一種？”

“或許吧。”昂熱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最近有個叫暗影的家伙，讓我想起了一些不怎么愉快的回憶。阿賀，你們日本分部，對這種過街老鼠，應該很有處理經驗吧？”

犬山賀的動作停頓了一瞬，隨即恢復自然。

他將木杯放回原處，聲音依舊沉穩：“卡塞爾學院的敵人，就是日本分部的敵人。若有需要，我們自當效勞。不過，對于這種藏頭露尾之輩，情報總是比刀劍更重要。不知校長對他有多少了解？”

他巧妙地將皮球踢了回去。想讓我動手？可以。但你得先把底牌亮出來。

昂熱笑了：“了解談不上，只是有些猜測。”

他慢悠悠地說，像是在講述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我猜，這只老鼠的背后，站著一頭沉睡了太久的巨龍?！?

他緊緊盯著犬山賀的眼睛，不放過任何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黑王。”

犬山賀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古井無波。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昂熱這番話的真偽和意圖。

“黑王……這個名字，已經太久遠了。久遠到快要變成傳說了。”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感慨，仿佛真的只是在追憶歷史。

“傳說總是喜歡在人們遺忘它的時候重新上演?！卑簾岬恼Z氣變得冰冷，“而且，有時候一頭龍的蘇醒，會伴隨著另一頭的躁動。畢竟，黑與白，總是相伴相生，不是嗎？”

“白王”。

當昂熱說出最后那句話時，池水似乎都降了幾度。

他沒有直接提及太子，也沒有點明日本分部，但他相信，犬山賀絕對聽得懂。這已經不是暗示，而是近乎赤裸裸的敲打了。

犬山賀的后背肌肉瞬間繃緊。

昂熱在懷疑他，懷疑整個日本分部。白王血裔的身份，是蛇岐八家最大的秘密，也是最沉重的枷鎖。

“校長的想象力，還是一如既往地天馬行空。”犬山賀緩緩開口，“日本分部只負責斬鬼，對于龍族的內部紛爭，我們既無興趣，也無能力插手。或許，校長是擔心那位太子殿下？他的野心，確實是個不小的麻煩。”

“哦？原來你也覺得他是個麻煩？”昂熱挑了挑眉，臉上的笑容變得玩味起來，“我還以為，你們會很欣賞他那樣的青年才俊呢。畢竟，你們日本分部向來很看重血統的力量，不是嗎？”

如同一把無形的利刃，霧氣在兩人之間劃過。

犬山賀不再言語，只是深深地看了昂熱一眼。

浴室里的霧氣更濃了，將兩個老人的身影都模糊成了曖昧的剪影。

他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部分信息，卻也讓彼此心中的猜忌變得更深。這場坦誠相見的會面，終究沒有贏家。

昂熱知道，犬山賀這條地頭蛇，遠比他想象的要更深沉。而犬山賀也明白，昂熱這頭沉睡的獅王，已經嗅到了危險，并且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日本。

“校長說笑了，”犬山賀不急不緩地說，“蛇岐八家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防止惡龍降世。我們是堤壩，不是引水人?！?

“最好是這樣?！卑簾嶂匦绿苫爻刈永?，雙臂展開，搭在池邊。

“不過，我說的這只老鼠，最近似乎找到了一個新窩。一個叫暗影庭院的耗子窩。這個名字，你應該不陌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