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依舊深。

姬玄站在皇后寢宮前。

輕輕敲了敲門。

火光照在他的紅袍上，一層紅光水波一樣流動。

霍夫堡宮外傳來兵甲碰撞的聲音。

當今皇帝被嫡長子所弒的消息已經在皇宮里傳遍。

不僅是尼祿派系的禁衛軍還是其他皇子派系的禁衛軍都在集結。

歷史上從沒有說過誰弒父誰就能稱王。能夠壓制住所有躁動勢力，并且活到黎明的才能坐穩王座。

門緩緩打開。

探出頭來一個女仆。

抬頭看見姬玄時，渾身一個冷顫。

提著煤油燈，領姬玄走進靜悄悄的寢宮。

雖然寢宮到處是繁復的金箔雕花、浮雕、掛毯，但還是顯得太空曠了些。

紗簾后，皇后坐著，也不說話，只有姬玄的腳步聲在響。

“真冷清啊。”姬玄沒話找話，“都在一座皇宮里，以前卻幾乎沒怎么來過母親的寢宮，沒想到這么安靜。”

“你父親在的時候不是這樣的。”皇后冷冷地說。

姬玄望著簾后的皇后。

作為曾經的奧洛克大公，他當然是非常了解皇后。

特蕾西·洛林。

她已不算很年輕，可依然是女人最好的年紀。

華美得像是一朵開到極盛的海棠。而這朵海棠卻不張揚，她總是如此低著頭，避開任何人的目光，倒像是一個倔犟的少女。

作為洛林家族的長女，她和奧洛克大公的聯姻，意味著洛林家族的全力支持。奧洛克大公能夠穩固政治，和洛林家族的鼎力支持脫不了干系。

洛林家族的歷史，連奧洛克大公都感到驚訝，和有著超凡傳承的家族不同，這個家族是隱秘與例外的存在，除了當今佛郎機帝國的四大家族以外，這個歷史之外的“第五家族”，是唯一在序列體系中沒有被公開承認，卻掌握超凡力量的家族。

他們拒絕加入四大家族的舊約協定，自稱為契約之外的權柄。

隱秘到甚至奧洛克大公都無法獲知更多信息。

“尼祿，現在是什么感覺？”特蕾西的聲音微微顫抖。

姬玄恭恭敬敬地站立：“父親已經老了，卻遲遲不愿意交出帝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教會取而代之。”

“你以為你殺了你父親，就能坐上王位？”特蕾西冷冷一笑，“弒父只有你這種膽小如鼠的人才做得出來，可坐上了王位，你才會明白那是另外一件事。一個沒用的棋子，你懂什么？只怕明天天一亮，看見滿宮的禁衛軍，你就要嚇得求饒了。”

旁邊的女仆聽到這番話，縮在陰影里，瑟瑟發抖。

“康拉德死了，他麾下的禁衛軍，我可以掌管。”姬玄說。

“康拉德是你父親最忠誠的麾下，你殺了你父親。又有誰會聽令你這種忘恩負義的混賬。”特蕾西坐直了身體。

“有人可以領軍。”姬玄說。

特蕾西愣了一下。

“你的情婦？阿瑪莉。”特蕾新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身為王妃，卻和皇子混在一起，如果不是不想讓奧洛克傷心，我早就把她殺了。”

對特蕾西而言只能想到，那個王妃阿瑪莉。除了她，以及她勾搭了哪些軍官，沒有人愿意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她思考著姬玄此時的依仗，大概也只有阿瑪莉了。

“不，不是阿瑪莉。”姬玄上前一步，掀開擱在他和特蕾新之間的紗簾。

他低頭看著母親，緩緩說道。

“是你。”

姬玄坐下，從圓桌上取下一塊餅干，丟進嘴里，慢慢咀嚼。

“我？”特蕾西冷冷地笑，“你想說說服我，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她盯著姬玄。

奧洛克的死她也很意外，此刻她甚至想到這可能是奧洛克大公的安排，如果尼祿掏出來一封奧洛克大公的親筆信，她也不會意外。

她不是不愿意站在尼祿的身后，只是她的婚姻，雖然是政治聯姻，她卻少見地深深被那個男人迷住了。

而尼祿殺死了他。

年輕的時候，奧洛克大公就在西方公國的貴族少女中有著為數眾多的擁簇，那份狂熱之崇拜讓她們的父親心驚膽戰，只怕這些春情萌動的少女自愿去奧洛克大公府上獻身。

“玫瑰與剃刀同眠的人”，奧洛克大公曾贏得了這樣極致的評價。

而此刻眼前的尼祿，臉側的線條，和那個奧洛克大公一樣，讓人無可挑剔。

甚至隱隱有著相近的影子。

只不過特蕾西心里清楚，尼祿和奧洛克大公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姬玄無聲地咽下餅干。

他并沒有準備任何親筆信給自己死而替生的對象尼祿。

但這不妨礙他的動作。

因為他知道一個關于特蕾西，無比重要的秘密。

他現在不準備說。

“叫醫生來。”姬玄無聲地躺下，指了指自己的右臂，“我的寢宮那些醫生不敢來。”

特蕾西看向姬玄的右臂。

被血打濕的絲綢黏在骨窩上，顯然是已經斷裂。難怪始終尼祿的面色都蒼白無比，這種疼痛換作是普通人恐怕已經暈了過去。

而他還在冷靜地思考。

特蕾西讓身邊的女仆去叫醫生。

女仆聽到指令，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緊張地從姬玄身邊穿過。

眼神從姬玄黑色的瞳孔中掠過，女仆頓時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

她再也壓抑不住恐懼，一個趔趄就要摔倒。

“她，她的心臟不好。”旁邊的女仆強忍著恐懼解釋。

“你的女仆應該隨時帶一些魚油。”姬玄面無表情地說。

特蕾西皺著眉揮手。

“你到底在想什么？”特蕾西不耐煩地開口，“我是不會聽你的。”

姬玄看向窗外：“父親一輩子的理想就是擺脫教會，但他的兒子們不這么想，他的王妃們也不這么想，他的貴族們也不這么想。”

“即使父親不是我殺的，再過一個月，父親的結局就不是被殺死，而是被丟到火刑架上，作為異端燒死，一個帝皇，被教會處刑，聽上去很滑稽吧？但你清楚，這就是即將發生的事實。”

“我的弟弟們，可都是對于這個帝位垂涎欲滴。”

“醫生來了。”

醫生埋著頭走進寢宮。

隔著紗簾，姬玄聲音平靜。

他側眼看向特蕾西：“你肚子的孩子，不也是你最大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