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玄冷冷地掃視整個空間。

剛才說它是密室的判斷出錯了，這里本質上是走廊中一個向兩側擴展的房間。

如果硬要給它找一個對比的話，就像是通往另外一塊區域的隔離區一般。

外面是什么？

這座監獄囚禁的都是什么人？

姬玄深深吸入香甜的空氣，握著劍往前走。

姬玄微微皺眉，滿地的尸體里居然還有一個白凈的沒有碎裂的人類。

之所以用人類這個詞語，是因為這個男孩身體的血肉竟然沒有干癟，而是像正常人一樣有著血色。

大約七八歲。

姬玄不由自主地直視男孩的眼睛，大概每個初見男孩的人都會注意他的眼睛，黑瞳比普通人大了一圈，黑得沒有任何雜質。

這種地方見到活人，可真是比見到死人還要恐怖。姬玄毫不猶豫地拔劍，「死替·血渴」發動的同時，他已經疾步沖了出去。

他逼近到男孩三步以內時，男孩卻站起身來，呆呆地看著姬玄刺出劍。

男孩張了張嘴。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不知從何處來的風吹過，他的聲音被風聲吞沒了。

姬玄在他說話的瞬間忽然把劍劃開了，他不再迅猛地前撲，而是艱難地停了下來。

“神父，你來了。”男孩輕聲說，“現在，我們人都齊了。”

姬玄愣住了。

剛才還在心中涌動的嗜血欲，在男孩說完這段話后忽然得到了極大的安寧，就好像男孩的話里有無盡的安撫，能夠瞬間讓聽到的人信服并和男孩一樣陷入一種悲傷的情緒。

在感受嗜血欲被壓制后，姬玄面色忽然變了。

他意識到一個讓人驚訝的關鍵。

這個男孩是把自己當成某個記憶中的人了？

他稱呼自己為“神父”！

所以姬玄現在的狀態是什么？

他姬玄現在是處于某個人的回憶之中，還是說這就是試煉的流程。

“在這里，我們將走完最后的程序，之后執行火刑。神的目光在我們身后。”男孩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

火刑？燒誰？

姬玄看著男孩遞來的卷宗。

厚厚一疊文件中，名字那一塊被血污涂掉了，分辨不出文字。但卷宗記錄了數不清的罪名，不同的證詞從各種角度證明了犯人的罪行。

龐大的罪名數目，即便按照最溫和的判刑，也足以將其判以死刑。

但這些罪行都不足以火刑。

火刑在這個時代是最嚴苛的刑罰，判以火刑的罪犯犯下的都是諸如連環殺人，獻祭親人這種不可饒恕的罪名。

姬玄翻到最后一面，遲疑一瞬，

最后一面記錄的是，這個沒有名字的犯人把自己的父母和孩子燒死獻給了邪神的罪行。墨水還是新的。

他抬起眼睛看向男孩。

忽然有種錯覺，這密室和剛剛路過的走廊，滿地尸體其實是自己殺的。

他是神父，從教會趕到這里來，見證了這些人被邪神污染，感到悲憫，他帶著厚厚的卷宗來到密室，看見男孩無神地蜷縮在角落。然后他寫下來那個沒有名字犯人最新的罪名。

但這些不是姬玄的記憶。

是這塊區域的記憶，不知道被誰硬生生地塞入了腦海里。

他在一瞬間就進入了角色。

“你已經簽完字了，現在全部程序都完整了，你對行刑還有疑問么？”

姬玄轉向男孩。

男孩點點頭，伸手握住了姬玄的手。

姬玄愣了一下，不由自主想甩脫。

他很少被這樣握住手，即使面對女人時，更多的也是發泄欲望，他是皇帝，是雄主，是軍人，士兵們跟隨他踏遍大陸，尊他為皇帝。

皇帝的手全是染著鮮血的，剛開始那幾年，姬玄總是會做噩夢驚醒，夢見自己站在尸體堆里，無數手掌糾纏自己的雙腿。

漸漸地他習慣了這種濃郁的血腥。他習慣冰冷地審視他人，元老院、貴族們都在眼里失去了面貌，變成一顆可供驅使的棋子。

他不看那些人是因為，那些人的面貌都是期待和貪婪，他很少從那些人眼里看到其他。

所以接觸到男孩微涼的手，姬玄立刻想要掙扎，即使是自己的兒子們，姬玄也沒有這樣牽過他們的手。

當年皇后特蕾西生下尼祿時，接生醫生抱著渾身濕潤的嬰兒來到他的面前，他也只是掃了一眼，全然不看特蕾西投來的希冀目光。

可姬玄忽然感覺到男孩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一低頭，觸到了男孩的眼神，男孩正仰頭望著他。

他從男孩的眼睛里看到了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期待。

仿佛自己是他的父親。

“跟著我。”

姬玄微微握緊他的手，穿過愈發濃郁的血腥味。

密室的大門忽然打開。

穿過滿地的淤腥，忽然迎來了滿面的穿堂風。

一幅幅畫面一閃而過。

姬玄控制不住地擋住眼睛。

即使沒有任何刺眼的亮光。

巨大的月輪，層層疊疊的黑云被風吹散，鐵鑄的露臺中央插著巨大的十字架。

十字架上的女人，數以萬計的蠟燭照亮她圣潔的臉，她仿佛淹沒在明媚的光海中。

火焰熊熊燃燒。

轉瞬間從女人誘人的腿上沿著曲線上漲，如同柔軟的織物包裹著她。

姬玄的心底忽然微微抽動了一下。

他低頭看著手邊。

男孩不見了。

男孩腳步輕輕地走向十字架，火焰爬上他的身體。

姬玄吃了一驚，他向前走了一步。

忽然熊熊的火燃燒起來。

轉眼間就吞噬了姬玄。

沒有想象中的疼痛，姬玄再度睜開眼時。

眼前竟然是一片荒蕪的空地。

倒垂的十字架折斷插在地上，地上浮著一層淡淡的紅霧。

天空之上，竟然是璀璨的星海。

即便是在佛郎機帝國的郊區，姬玄也沒有見過這么燦爛的星空。

這星空簡直就像是瀑布般撲面而來，紅月遠在星空之中，就像一條紅蛇在吞吃星星。

姬玄遙望著那紅月，微微失神。

一陣冷風襲來，冰冷的空氣鉆進鼻腔，令他回過神來。

清醒過來的姬玄立刻環顧四周，才看到一條近乎數十米的裂縫，裂縫上一座斷橋，通過斷橋，一座森嚴的城堡籠罩在紅霧之中。

姬玄微微低頭，看向雙手。

回想起剛才的狀態，姬玄不禁感到后怕。

如果那個男孩是某種怪物制造的幻境，那么他可能已經被殺死無數次了。

姬玄把劍握緊，向著遠處的城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