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堡宮構造姬玄早已了如指掌。

特蕾西的效率很高。

天還沒亮，在特蕾西的指揮下，整座皇宮已經像一座精密的機械開始重新運作起來。

成列隊的仆人端著各種祭品、花朵、金銀珠寶前往禮拜堂。來自教會的人唱著低啞的圣歌。宮外的貴族們還沒有徹底醒來，但今晚的動蕩消息傳出去后，迎接他們的就將是一場盛大的葬禮。

人群中不乏步行匆匆的官員，眉頭緊皺。但并沒有看到執政官這一級別的官員。不難想到這些人可能正聚集在一起，或者和元老院的家伙們，討論對策。

往外走的都是拎著裝滿糞便的瓦罐的女仆們。這倒是奧洛克大公要求的，禁止人們隨地大小便，而是統一處理。

姬玄熟練地從小路溜出宮殿。

佛郎機帝國首都，帝汶。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姬玄來到一間酒館前。

一間平平無奇的酒館，姬玄邁步走進去，自然而然地坐在吧臺上，指節敲了敲桌面，朝著看向自己的酒保低聲說：“三二二?！?

酒保面色不變，只是把手中調好的酒推到姬玄面前。

但如果仔細觀察。

就會發覺平日里在酒吧里廝混的那些年輕人都離場了，圍在吧臺前的只剩下另一個男人。

端坐在姬玄的左側，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

姬玄吃了一驚。

這個情景姬玄本不該吃驚。

即便他已經十多年沒有說出“三二二”這個口號，但這個數字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姬玄吃驚是因為，坐在那里的男人不是他認識的那位。

“守序者。”姬玄喝下面前的酒液。

“黑手?！蹦腥宿D過來，他是黑色短發，皮膚也略顯黝黑，鼻梁高挺，像是個落魄的貴公子，“我是他兒子，繼承了他的稱號?！?

姬玄愣了一下。

那一瞬間他發現喝下胃里的酒液是火熱的，燙著他的身體。

姬玄站起身來，恢復了正常的神情：“我拿到罪人魔藥了，去自由思想俱樂部把?！?

三二二。

光照會。

當年姬玄死而替生到奧洛克大公身上，利用「死替·無面」的特殊性創建的組織。

三二二代表創建的年份，第三紀元三二二年。

也是光照會的口號。

當年姬玄創建這個組織的目的，就是在君權之外，為自己謀求一些隱秘的非凡力量。

當然，他用了另外一個完全不通的身份，也就是「守序者」代號的來源。

只不過自從奧洛克大公老去后，他在這個組織里就屬于半隱退的狀態。

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自己在組織里最信任的手下，黑手，已經死去，把稱號給了自己的兒子。

自由思想俱樂部在秩序教會的領地。

不是秩序教會的內部人員，根本不會知道自由思想俱樂部的存在。

所以，顯而易見，光照會和秩序教會的糾葛非常復雜。

跟著黑手，連續繞過了幾個街道后，停留在面前的就是一座不起眼的別墅。

典型的佛郎機帝國的風格。

尖頂刺破天空，棱與線銳利地墜入地面，這種堅硬的設計風格也不知道是何時形成的。至少在佛郎機帝國還未建立起來之前，西方大陸的建筑設計大多會模仿東方墮和羅，強調圓潤飽滿，

要讓姬玄來形容的話，大概就像是前世某些伊斯蘭教的建筑。

黑手推開大門。

一股濕潤腐爛的氣息沖了出來，陰冷得叫人渾身戰栗。

黑手把一張面具放到姬玄手中。

“這是父親讓我保管的?！焙谑謮旱土寺曇?，“你不在的這二十年，光照會已經不同以前?！?

姬玄戴上面具，心中卻不免有些好笑。

自己的身份到底藏了多少層了？

如果真有人能夠扒出他的全部假身份，這種人才他一定是要收下的。

兩雙目光投向門口。

一個紅發在陰影里漫卷，一個蜷縮在板凳上，瘦小干枯。

“守序者，你也要來參加秩序試煉？”紅發目光重新回到腿上的書籍上。

姬玄面具下皺眉。這個紅發她并沒有印象，顯然不是在他所在時期招募的。

“她是現在光照會的代行人?！焙谑衷谂越忉?，“也是秩序教會超脫派的人?！?

“超脫派到現在還沒有掌握「罪人」序列么？”姬玄說，“我以為這么多年，你們已經拿到秩序試煉后的封印物了呢？看來還是不如「鐵誓派」的動作快啊。”

紅發沉默了一會，翻動書頁，不抬頭：“既然守序者已經回歸，就說明你拿到了罪人魔藥，你準備把它交給誰？”

姬玄笑了：“我自己用了?！?

“你？”

紅發抬起頭，她詫異地審視面具下的姬玄。

事實上，她對于這位光照會的創始人并不了解，但無論如何，有一點她幾乎不會懷疑，那就是守序者一定是個高序列的強者，不然當年他憑什么和秩序教會內部的超脫派暗中聯合在一起，建立光照會。

可這就和守序者現在所說的事實矛盾了。一個高序列的超凡者怎么可能再服用「罪人」魔藥。

這種操作只會導向瘋狂與混亂。

除非說，這個家伙本身就是個瘋子！

“你要親自進試煉？”紅發問。

姬玄點點頭。

紅發沒有多問，只是陷入了思考。

姬玄從她身邊路過，這時候紅發忽然抬頭直視姬玄。

原本她的眼神應該是平淡沒有焦點的，但此時她的目光磁石一般黏在姬玄的臉上。

“鐵誓派和尼祿有聯系，你小心。”紅發壓低了聲音。

姬玄手抖了一下。

鐵誓派和超脫派的區別在于理念上的區別，鐵誓派人為秩序是歷史理性的體現，看似混亂的事件背后有一種“世界精神”在運作。

而超脫派則認為秩序的本質是不斷突破、超越、征服，而達成新的平衡，成為“最后的人”。

簡而言之，就是一個強調集體，一個強調個體。

這也是為什么鐵誓派想要通過尼祿操縱帝國。

只是紅發這提醒，對于他姬玄而言，顯得也太多余了。

黑手上前，在狹窄的前廳盡頭墻壁上以一種特定的節奏敲擊了三下，然后停頓片刻，又敲擊了兩下。

片刻之后，墻面上一個小小的觀察窗滑開，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

“口令？”里面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三二二。”黑手回答。

觀察窗無聲地滑回，門鎖發出沉悶的咔噠聲，厚重的門向兩側打開一條縫隙。

兩人側身擠了進去。

門內是一個狹窄的通道，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陳舊木料和淡淡熏香混合的味道。

通道內部沒有任何人。

那雙眼睛竟然來自一個被嵌進墻壁的人。

那人捕捉到姬玄的目光，扭曲著細長的脖子抬眼看他，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一直往前走，就是入口。”黑手指著通道盡頭，“如果不是「罪人」途徑，走到盡頭就會回到起點。”

“如果你是「罪人」途徑……”黑手壓低聲聲音，“我也不知道會看到什么，以秩序與你?！?

“以秩序與你?！奔醋⌒目?，回了他秩序教會的禮節。

姬玄不再多言，順著甬道，前進。

厚重的深紅色地毯吸收了腳步聲，墻壁上掛著幾幅風格晦澀的油畫，描繪著扭曲的人體和破碎的幾何圖形。

通道盡頭，隱約燈火閃動。

姬玄回頭，黑手的影子融入黑暗之中。

反而是嵌入墻壁之人，那亮黃色的雙眼，如同貓眼一般閃亮。

他收回視線，一步步向深處行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觸及了冰冷石板的地面——

瞬間，無數的人聲交織成潮，暴怒的嘶吼，低沉的咒語，斷斷續續的哀鳴，以及不知所云的輕笑，在耳邊層層疊疊地回蕩。

姬玄忽然有種錯覺，走過了這條通道他就會看見另一個世界。

那感覺如同撬開一只銹蝕的鐵罐，里面擠壓著如沙丁魚般密密麻麻的魔鬼。

魔鬼們哀號，亦復狂笑，亦復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