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亨,河南人,崇禎末期乙科進士,在清軍還未到達他家鄉前,他便帶著巨款跑到了清軍軍營,主動捐給清軍將領,表示愿做清朝順民。
當時多鐸正在向河南出發,進軍潼關,與北路的英親王阿濟格南北夾擊退到陜西的李自成軍。
這次多鐸任命江陰知縣時,想起了這個給他捐獻巨款,主動愿做順民的方亨,但礙于對方年紀尚輕,沒有多少閱歷,害怕他誤事,所以只是讓他擔任了江陰知縣,以觀實效。
這邊,常州知府宗灝到任后遲遲沒有接到江陰縣的印冊,于是不斷派人來江陰催促。
但因為莫士英揮退了縣衙所有人,所以常州府來人找不到縣衙內的任何人,只得無功而返。
當然了,江陰士民也自然不知道他們推舉出來的莫士英私下昧下了江陰印冊,只為了報復收了錢不辦事的劉光斗。
六月中旬,年紀輕輕的方亨,一副明人打扮,頭戴紗帽,身穿藍袍,沒帶家屬,只帶著二十多個家丁便優哉游哉來上任了。
當方亨走在縣前街上時,自然而然的受到了士紳們組織的夾道歡迎。
但與之相對,人們也對此議論紛紛。
有的說,清廷怎么派了個乳臭未干的孩子來當江陰知縣,表示懷疑。
有的說,看他的裝束到底是明朝知縣還是清朝知縣。
也有的說,他的裝束太土了,還不如我們江陰百姓的服裝名貴和時尚。
反正總的來說,江陰百姓對于這個知縣怎么怎么看不上眼,就連士紳們也暗地里看不起這個年輕的知縣。
果然,等到方亨來到灰塵撲滿,空無一人的縣衙時,臉色不滿的冷哼道:“原來你們江陰衙門中人,就這樣不待見我?”
好在身旁一個有點見識的家仆知道他們初來乍到,不好與當地人有沖突,出言勸阻道:“大人,別生氣,您且稍坐,我們來搞衛生,管教大人今晚有個好住處。”
年輕氣盛的方亨這才作罷。
等到第二日,方亨坐在太師椅上屁股還沒焐熱,本縣的幾個士紳就聯名前來求見。
方亨先是熱情地接見了他們,然后一開口就直奔主題:“本縣聞常州府其他四縣都已上繳了印冊,為何唯獨我江陰沒有上繳?”
原本方亨來江陰赴任前,常州知府宗灝找他談了一次話,讓他到江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迅速把印冊上繳府里。
方亨初入仕途,自然當場拍著胸脯,信心滿滿地說保證在最短時間內把江陰的印冊上繳府里。
“這個,不會吧,縣尊有所不知,縣里的主簿莫士英早就把江陰的印冊上繳常州府了啊,江陰早已歸順了新朝,怎會有此一說。”
方亨一聽,先入為主的就認為這些士紳在糊弄他,他方亨家里也是河南鄉紳出身,雖說沒有當過知縣,但也不是沒當過士紳,當即心里就決定好好整治他們一番,不然自己以后還怎么當這個知縣?
思索完畢,方亨當堂大怒,一拍驚堂木,大喝道:“大膽刁民,一派胡言。”
“本縣昨天在常州府時,宗知府明確告訴我,唯有江陰沒有上繳印冊。”
“來人,教教他們如何說真話,都這么一大把年紀了,還不知羞。”
說完幾名家丁就要上前打這些士紳一頓殺威棒,士紳們頓時臉色陰沉了起來。
這時,昨天那名聰慧的家丁連忙來到方亨耳邊小聲道:“大人,你剛來,不可以……”
方亨輕咳一聲,“喔”了一聲,揮退正要拿著水火棍上前的眾家丁,馬上緩和了語氣,臉上堆起了笑容道:
“唉,這些沒眼力的東西,各位前輩莫要見諒,是方某失禮了。”
眾士紳這才陰雨轉晴。
方亨思量片刻,站起身來說道:“既然莫主簿已把江陰印冊上繳給了常州府,那煩請你們把莫主簿給我找來,本縣要跟他商量一下工作。”
“是是是。”
見方亨態度和藹,士紳們他們也裝出唯唯諾諾的樣子,“我們這就給方知縣找莫主簿去。”
說完,士紳們被準許離開了縣衙。
才出了縣衙大門,士紳們你一句我一句憤慨道:“這姓方的才剛來,就那么頤指氣使,就那么不把蘿卜當青菜?他別神氣活現,讓他難受的日子等著他呢。”
但這些士紳雖然對方亨不滿,但方亨畢竟代表著清廷,那清朝大軍現在還在常州府呆著呢,所以不敢違背命令,只好前去找莫士英。
而莫士英只一句話:“江陰的印冊確實已經交給了劉光斗,至于他有沒有交給新任常州知府,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士紳面面相覷,卻不好強行逼迫,只好將知縣要求他去縣衙對接工作的事情告知。
莫士英顧左右而言它,反正就說“我已經辭去主簿一職了,明吏安能仕清官。”。
士紳對于莫士英的態度也沒辦法,總不能告發莫士英反清吧。
現如今江陰的輿論被那群依舊思念大明的諸生們掌控,雖然江陰明面上歸順了清朝,但輿論上忠于明朝才是主流思想。
誰要是出賣忠明義士,被那群諸生們知道了,這家人將再也無法在江陰生存下來,全縣百姓的口水都能將他們淹死。
他們之所以能夠代表江陰順清,也是找到了諸生的話語漏洞,依照林之驥走之前那句“江陰,是你們江陰人的江陰”為由,以揚州舊事,江陰全縣百姓的性命為由,才讓諸生們默然他們迎接清委縣令。
這邊方亨正等著莫士英來向他解釋呢,結果得到了“在下已經辭職,印冊早已遞交給前安撫常州鎮江大使、御史劉光斗,與縣尊之間并無工作交際”為由的傳話。
他當即大怒的指著士紳代表們道:“告訴他,本縣不管他辭沒辭職,順不順清,反正他之前是江陰的主簿,印冊最后一次出現在他的手上。”
“本縣管不了劉御史,還治不了他莫士英嗎?”
“現在朝廷要本縣交出印冊,本縣不管他有還是沒有,明日之前本縣要是沒有見到印冊,先以他莫士英一人抵罪,等到期限仍舊無法上交,天兵到時全縣百姓不得安生,別怪本縣沒有提醒你們。”
方亨也是被氣得沒辦法了,現如今這個江陰若論誰最了解江陰的狀況,只有莫士英了。
士紳們對于方亨的態度又是畏懼又是惱怒,但沒辦法,他們只好再次來到莫士英家,勸他看在全縣百姓生計的份上,將印冊交出來吧。
實際上士紳們也不知道賬冊到底在沒在莫士英手上,但他們只能逼迫,總不能逼自己吧。
莫士英見方亨要請援兵,最終沒有堅持住,只好拿出了印冊。
士紳們見莫士英果然拿出了印冊,一個個的小表情耐人尋味。
最終他們面無表情的出了莫宅,帶著印冊去往了縣衙交差。
方亨也沒有再為難這群士紳,只是安排家丁護送印冊前往常州。
這次印冊事件才算是落下帷幕。
但是方亨也徹底與江陰本地士紳百姓撕破了臉,且又得不到諸生們的輿論支持,整日待在縣衙中,政令出不了縣衙。
江陰縣的治理,只能依靠士紳、諸生們自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