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一刻
不斷有清軍斥候的身影來到南門城下,緊接著,便是黑壓壓的一大片。
這個時候,接防不久負責南門防務的明軍將領才終于回過神來,派人往城內通報軍情。
至于為什么不敲鐘預警,之前負責防守吳江的清軍守軍走之前將城樓內的銅鐘搗毀,以至于短時間內明軍還未恢復吳江縣的預警系統。
然而哪怕是南門守將反應足夠快,畢竟接防吳江時間太短,對城內道路不熟悉,等找到帶著部下朝城內大戶索餉的黃蜚,以及領著督戰隊監督城內士兵軍紀,防止入城官兵侵擾民居的陳子龍等人時。
李成棟所部軍兵已經抵達了城墻之下。
負責帶隊先登的都司一邊指揮著搭建木梯,一邊朝著四周大聲鼓舞道:“兄弟們加把勁啊,總兵說了,破城之后,準許大家擄掠一日,發財的時候到了!”
“oi~”
先登隊的數百士兵聞言激動得怪叫起來,沖殺起來愈加用力。
面對如狼似虎,又有破城擄掠刺激的清軍,防守南門的明軍即使人數過千人,也絲毫不敵。
一者他們只是臨時組織起來的義勇軍,戰斗經驗實在不如對面李成棟麾下的老兵。
二者他們對于黃蜚只帶著自己本部士兵在城內索餉,留其他義軍士兵把守城門,內心是有不滿的。
于是等得到消息緊趕慢趕來援南門的黃蜚部、陳子龍部、督戰隊抵達南門時,防守南門的明軍已經被清軍殺散,城門緩緩洞開。
眼見城外烏泱泱的清軍就要入城,黃蜚深知堅守吳江已成泡影,不甘心的下達了撤退令。
好在入城后的清軍光顧著禍害老百姓去了,沒想著追擊潰敗的明軍。
這讓黃蜚得以帶著數千殘兵護送著自己在城內向吳江大戶們追索的數千兩白銀抵達白洋湖大營。
但這可苦了吳江城內的大戶百姓們。
奪下吳江后的清軍士兵立即封閉四門,然后挨家挨戶的搜刮糧食、錢財,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就連百姓身上佩戴的首飾都不放過,但有反抗者,全都被安以明軍內應的罪名當場格殺。
僅僅清軍入城后的一兩刻鐘,城內便不斷升起股股黑煙,這是徹底釋放獸性的清軍士兵在焚燒民居以取樂。
城內的大戶也不好過,才送走了逼迫他們繳納征遼餉的黃蜚,立即就迎來了李成棟。
相較于黃蜚的威逼利誘,李成棟直接下令以資賊的名義將他們抄家滅門。
在吳江知縣派出的衙役幫助下,李成棟直接在城內大戶家中搜刮出上萬兩帶血的白銀,以及各種珍奇古玩上千件。
不過與之對應的則是吳江縣內大戶滅者十之八九。
對于吳江縣城內的慘劇,敗退白洋湖大營的明軍無從得知,至少短時間內沒辦法知道。
黃蜚一回到白洋湖大營便鉆入了存放金銀珠寶的軍帳中,看著地上敞開著的十幾箱財寶,他雙眼毫不掩飾的露出貪婪,粗糙的手不斷劃過,喉結處不斷吞咽著口水。
“大都督。”黃蜚正沉浸在財寶之中,突然帳外響起呼喚聲,打碎了他的美夢,態度十分不高興的回道:“什么事。”
“陳先生、蔡副將、徐小將來了,說有要事與大都督商議,現正在大帳中等候都督。”
黃蜚不舍的看了眼帳中的珠光寶氣,一一小心的將其關上蓋子,鎖好,將鑰匙隨身攜帶,深吸一口氣后前往中軍大帳。
一走進中軍大帳,便看到陳子龍背對帥位,面朝帳門面若寒霜,身后左右各自立著抱著尚方寶劍的徐世威,扶著腰刀侍立的蔡祥。
一看這情況,黃蜚就知道來者不善。
但陳子龍無權處罰自己,哪怕有著世子殿下的尚方寶劍,也最多辦理副將以下,根本傷害不到自己,所以雖然有些心慌,但黃蜚并沒有感到身死危機。
“大軍才回歸大營,陳先生不好好休息,前來何事?”
陳子龍看著故作姿態,滿臉無所謂的黃蜚就氣不打一處來。
想到之前被坑殺在蘇州城的同鄉子弟兵,又想起吳江城內他不顧城防守備,私自帶領部下朝城內大戶索要錢財,若不是自己等人帶著督戰隊在大街上巡邏監督,恐怕就連城內百姓都逃脫不了黃蜚的魔掌。
“左都督紅光滿面,看樣子是吃飽了吧,大營中其他兄弟們可還餓著肚子呢,不僅餓還累,左都督身為一軍主將,如此厚此薄彼,不好吧。”
黃蜚聽出來了,對方這是在怪罪自己丟下大軍私自追索餉銀,以至于吳江大敗。
“咳咳,陳先生有所不知,上萬人吃馬嚼,所耗靡費,本都督這也是為了籌措軍餉嘛,至于吳江之事,實在怪南門守將,若他能再堅持堅持,清虜豈能如此輕易入城來。”
“左都督倒是打的一副好算盤,所有過錯全都推到一個死去的參將身上。”
陳子龍也是被黃蜚的無恥震驚了,人南門守將戰至最后一刻,黃蜚不僅不給人家追贈功勞,反而將黑鍋扣到人家身上,就因為人家是義軍出身?
難怪大營內的其他義軍都只以保存本部實力為先,遇敵即潰,根源原來在這里。
想到這里,陳子龍愈加堅定了褫奪黃蜚大軍的統帥權了,至少不能再讓這個見小利而忘大義的人耽誤了國事。
“此戰勝敗責任暫且不提,在下此次前來主要是為了抓捕觸犯軍法的貴部軍官。”
黃蜚愕然,旋即臉色鐵青,略帶威脅的問道:“軍法?誰的軍法,我部無有違法軍官,陳先生不要亂說,擔心動搖軍心,讓下面的人放冷箭啊。”
陳子龍毫不畏懼的上前一步,“哪里的軍法?世子殿下的軍法,出戰前本監軍早有宣讀世子殿下傳下的《軍法十章》,內里便早有規定。”
“凡戰前遇賊不起者,行列不齊者,行走錯亂者,擅離隊伍者,點鼓不行者,聞金不止者,按旗不伏者,舉旗不興者......言語喧嘩者,俱治以軍法論斬。”
“凡臨陣謊稱疾病者,毀折軍器者,移足回頭者,違令爭先者......逡巡不前者,俱治以軍法論斬。”
“凡上陣拋棄軍械者,顧戀首級者斬......爭搶遺財者,俱治以軍法論斬。”
“凡戰后瞞報軍功者,焚毀民居者,奸淫擄掠者......,逼索民財者,殺良冒功者,俱治以軍法論斬。”
陳子龍洋洋灑灑重述了一遍朱由梓攻破上海后頒布的《軍法十章》,其中不僅包括軍紀,還包括行軍、扎營、撫恤、賞罰等軍中的各種規則。
大部分來源于戚繼光的紀效新書,少部分來源于其余兵書,以及施瑯的補充。
朱由梓在軍中廣設監軍,便是要重建明軍紀律,減少其禍害百姓,桀驁不馴,持兵自留的情況。
“左都督,你的一些部下已經違反了其中的大量軍法,本監軍需要依照世子殿下頒布的軍法令,將他們抓捕到案,依次判決。”
黃蜚眼含兇光,直勾勾的盯著陳子龍,威脅道:“那你就不怕他們發動兵變嗎?”
陳子龍冷笑回道:“來此之前,我已經以尚方寶劍剝奪了你對各路義軍的指揮權,督戰隊也已經進駐中軍,隨時準備抓捕違法軍官。”
“左都督,你雖不在本官的處理范圍內,但不代表就沒有違反殿下的軍法,此處不應該是左都督你的法外之地,肆意妄為。”
“來之前,本官已經派人將左都督在吳江城內的行為述往松江,至于如何論處,將由殿下決定。不過我相信以左都督您的功勞,還沒有性命之憂。”
“但是,在殿下派人來處理之前,還望左都督待在本部帳中,勿要隨意走動,聯絡違法軍官,以免自誤。”
話音落下,蔡祥拔出腰刀,城外沖進來十幾名督戰隊員,帳外警戒的黃部衛兵都被繳械。
看著圍繞著自己的軍士,黃蜚咬牙切齒道:“陳子龍,你當真是好算計。”
對于奪權成功,陳子龍沒有絲毫高興的意思,因為他知道,接下來他必須面臨清軍的猛攻,這才是決定他此舉正確與否的關鍵。
若抵御成功了,他就是力挽狂瀾的忠貞之士,若抵御失敗了,他就是奪權亂軍的賊子亂臣。
至于說為什么黃蜚如此輕易就束手就擒。
這么大年紀了,他早沒有了繼續往上爬的心思,如今在吳江撈了最后一筆,依照他在軍中的資歷,未來哪怕是丟失了軍權,也能做一個富家翁。
隨著陳子龍的出手,明軍白洋大營大營稍微亂了一陣,然后便在雷霆手段下被彈壓。
黃蜚部的違法軍官幾乎全部被論斬,余下的士兵被陳子龍分開安排進一部分義軍中。
最終依靠黃蜚本部數百老兵,形成了三千稍微有點戰斗力的正規軍,由陳子龍親自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