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鐘顯示凌晨3:17分，邊遠被手機震動驚醒。黑暗中熒熒發亮的屏幕上，是個陌生號碼。他下意識看向對面沙發——林悅蜷縮在毛毯里睡得正熟，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

“喂？“他壓低聲音走進浴室。

“邊先生嗎？我是陳啟明。“帶著港普的男聲傳來，“你可能聽說過我，《暗河》《追光者》的制片人。“

邊遠瞬間清醒。這位拿過金馬獎的王牌制片人，此刻正給他這個“過氣藝人“打電話？

“您找錯人了吧？我現在不接影視...“

“我拿到了《玻璃城》的手稿。“陳啟明打斷他，“四年前你參加編劇大賽的參賽作品，用本名投的稿。“

邊遠握手機的手驟然收緊。花灑滴水聲在寂靜中放大，鏡中的男人臉色慘白如鬼魅。那個塵封的劇本里，赤裸裸記錄著他初入娛樂圈被羞辱的經歷。

“您從哪...“

“這不重要。“陳啟明輕笑，“重要的是我想拍它。明早十點，半島酒店2808房，帶著律師來簽合同。“

電話掛斷的忙音中，邊遠凝視鏡中的自己。忽然，鏡面泛起漣漪，他看見兩個倒影在重疊——左邊是西裝革履的作家，右邊是滿身泥漿的綜藝咖。當他伸手觸碰鏡面時，兩個影像同時碎裂。

“怎么了？“林悅睡意朦朧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邊遠猛地拉開門，差點撞上她。林悅抱著毛毯赤腳站著，寬松的睡衣領口滑向一側，露出鎖骨處小小的蝴蝶胎記。

“我需要你幫忙。“邊遠把手機遞給她看通話記錄，“陳啟明要拍《玻璃城》。“

林悅的睡意瞬間消散。她快步走到工作臺前打開電腦，十指在鍵盤上翻飛：“這個劇本為什么從沒聽你提過？“

“那是我的恥辱。“邊遠靠著書架滑坐在地，“四年前我剛出道，被經紀人逼著陪投資方喝酒。有個女制片人把手伸進我襯衫里，我潑了她一臉紅酒。“

林悅敲擊鍵盤的手頓了頓。

“后來她封殺我半年。“邊遠扯開領口，露出鎖骨下方淡淡的煙疤，“這就是當晚的紀念品。我把這段經歷寫成劇本參賽，結果被組委會以'內容敏感'為由退稿。“

林悅轉身凝視他，屏幕藍光在她臉上流動：“劇本里有指名道姓嗎？“

“所有人物都用化名，但...“邊遠苦笑，“那個女制片人的標志性紅發和翡翠耳環，圈內人都認得。“

打印機突然嗡嗡作響。林悅抽出熱乎的文檔：“我剛查了，陳啟明正在籌備女性題材三部曲。《玻璃城》里被權力腐蝕的女制片人，正好能塑造成父權社會的受害者形象。“

“你要我配合這種扭曲？“邊遠猛地站起來，“那劇本是我血淋淋的...“

“但這是你進入嚴肅創作領域的跳板。“林悅把文檔拍在他胸口，“想想《雙面人生》的出版需要多少宣傳資源？電影上映能帶動圖書銷量三倍以上。“

窗外傳來悶雷聲，天氣預報中的暴雨即將來臨。邊遠看著眼前陌生的林悅，那個在書店溫柔談論孤獨的女孩，此刻眼里燃燒著灼人的野心。

“你和那些算計我的經紀人有什么區別？“他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

林悅瞳孔驟縮。突然，她抓起邊遠的手按在自己左胸。隔著薄薄的睡衣，劇烈心跳震動著掌心。

“感受得到嗎？這里裝著晨星出版社三百員工的生計。“她聲音發顫，“父親今早的越洋電話里說，如果《雙面人生》的首月銷量不到二十萬冊，就要解散我的編輯部。“

邊遠想抽回手，卻被她死死按住。雷聲炸響的瞬間，他看見林悅眼里閃動的水光。

“我可以為你對抗全世界，但前提是你要值得。“她松開手，退后兩步整理好睡衣，“明早我陪你去見陳啟明，現在，讓我看看《玻璃城》的劇本。“

暴雨傾盆而下時，邊遠從行李箱夾層取出泛黃的劇本。林悅泡了兩杯濃咖啡，他們并肩坐在工作臺前，臺燈在劇本上投下溫暖的光暈。

“這里，“林悅指著第38場戲，“男主角在化妝間嘔吐的描寫太直白，改成'他對著滿是水漬的鏡子練習微笑，嘴角的弧度漸漸被水痕扭曲'如何？“

邊遠詫異地轉頭。她發梢的茉莉香混著咖啡苦澀，竟讓他想起母親病重時熬的中藥味道——那種讓人安心的苦。

“你改過劇本？“

“在劍橋念文學時，我是戲劇社首席編劇。“林悅用鉛筆在稿紙邊緣勾畫，“看，把施暴者的紅發改成金發，翡翠耳環換成珍珠項鏈，既保留象征意義，又避免對號入座。“

雨點猛烈敲打玻璃窗。邊遠望著她跳動的睫毛，突然發現右眼下有顆小小的淚痣。這個距離能看到她鼻尖細小的絨毛，隨著呼吸微微顫動。

“為什么幫我？“他聲音沙啞。

“因為...“林悅的鉛筆尖戳破稿紙，“你劇本里這句臺詞——'我們都在玻璃迷宮里互相傷害，卻以為看見的是整個世界'。“她突然用粵語念出原文，“寫得好痛。“

邊遠渾身一震。四年前那個屈辱的夜晚，他用廣東話在電話里向家鄉的奶奶哭訴，而奶奶用顫巍巍的聲音說：“阿遠，疼才會醒啊。“

電子鐘跳到5:43分，林悅手機突然響起。她看了眼號碼，臉色驟變：“父親提前回國了。“

話音未落，樓下車燈刺破雨幕。三輛黑色奔馳停在公寓門前，穿唐裝的白發老人拄著沉香木杖下車，抬頭精準望向他們所在的窗口。

“帶劇本從消防通道走。“林悅把稿件塞進邊遠懷中，“父親最恨影視圈的人，被他看見你就完了。“

“一起走。“

“我得拖住他。“林悅推他走向后門，“去街角便利店等我，快！“

邊遠沖進雨幕時，聽到樓上傳來瓷器碎裂聲。他在便利店屋檐下發抖，懷中劇本被雨水浸透，墨跡在紙上洇開，像極了那年潑在紅發女人臉上的紅酒。

一小時后，渾身濕透的林悅出現在巷口。她左頰紅腫，手里攥著裂屏的手機。

“怎么回事？“邊遠用衣袖擦她臉上的雨水。

林悅扯出慘笑：“我說要嫁給搞影視的混混，老頭氣得摔了乾隆官窯花瓶。“她突然劇烈咳嗽，邊遠這才發現她渾身滾燙。

“你發燒了！“

“死不了。“林悅拽著他往停車場跑，“更糟的是，劉強查到了我們的出版合同漏洞...“

話音未落，邊遠的手機彈出新聞推送：【爆！邊遠經紀合約暗藏“賣身條款“，所有創作版權歸屬公司！】

暴雨中，林悅的聲音支離破碎：“合同第27條...用極小字體寫著...經紀期間所有智力成果...歸屬...“

驚雷劈開天際。邊遠在雨幕中看見十六樓的落地窗后，林悅父親正用望遠鏡凝視他們。老人舉起白瓷茶杯致意，仿佛在下棋時吃掉對方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