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遠站在浴室的鏡子前，盯著自己蒼白的臉。凌晨四點，林悅的工作室安靜得能聽見水管里水流的聲音。他用冷水拍了拍臉，試圖趕走持續思考帶來的頭痛。

手機屏幕亮起，是林悅發來的消息：“已聯系好發布會場地，上午十點。法律團隊審核過聲明稿，沒問題。你確定要這么做？“

邊遠的手指懸停在屏幕上。一旦邁出這一步，就沒有回頭路了。他想起劉強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想起那些代言合同里的違約金條款，想起五年綜藝生涯積累的一切——金錢、名聲、粉絲的愛戴。

“確定。“他回復道，然后補充了一句，“謝謝你。“

發完消息，邊遠走回工作臺前，翻開那個牛皮筆記本。最后一頁是他昨晚寫下的新書構思——《雙面人生》，一個關于身份分裂與自我認同的故事。靈感來得突然而猛烈，仿佛這場危機終于打通了他創作的某個阻塞。

窗外，天色漸亮。邊遠合上筆記本，開始準備迎接可能是他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天。

上午九點，林悅帶著一套深藍色西裝和化妝包回來了。她的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但精神卻異常振奮。

“發布會安排在晨星大廈的多功能廳。“她一邊將西裝遞給邊遠一邊說，“來了三十多家媒體，比預期的多。“

邊遠接過衣服，手指微微發抖：“劉強那邊有什么動靜？“

“你的經紀公司發了律師函給晨星，指控我們誘導違約。“林悅的語氣平靜得好像在討論天氣，“不過別擔心，我們的法律顧問說這種指控很難成立。“

邊遠苦笑：“他們會用其他方式報復的。在這個圈子里，劉強的人脈很廣。“

林悅直視他的眼睛：“害怕了？“

“ terrified（嚇壞了）。“邊遠用英語說道，然后深吸一口氣，“但更害怕繼續活在謊言中。“

林悅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贊許：“換衣服吧，我給你簡單打理一下。雖然不再是綜藝偶像了，但作為作家首次亮相，形象還是很重要的。“

半小時后，邊遠站在落地鏡前，幾乎認不出鏡中的自己。深藍色西裝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但林悅特意讓造型師將他的頭發做得隨意些，眼鏡代替了隱形眼鏡，整個人看起來更像一個學者而非明星。

“完美。“林悅站在他身后，滿意地點頭，“看起來既專業又不失個性。“

邊遠轉身面對她：“為什么冒這么大風險幫我？真的只是因為喜歡我的書？“

林悅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恢復專業冷靜：“部分原因是商業考慮。一個知名藝人轉型作家，這個話題度對出版社很有利。“她停頓了一下，“但更重要的是，我討厭看到好作品被埋沒。你的小說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邊遠想說些什么，但林悅的手機突然響起。她看了一眼屏幕，眉頭緊鎖：“我們得走了。媒體已經開始聚集。“

晨星大廈位于城市商務區核心，是一棟三十層的玻璃幕墻建筑。邊遠從地下車庫直接乘電梯到達發布會樓層，但即使這樣，他也能感受到大樓外聚集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相機快門聲。

“準備好了嗎？“在進入會場前，林悅最后問道。

邊遠整了整領帶，突然笑了：“奇怪的是，這是我五年來第一次不擔心'表現'如何。因為今天我終于可以做真實的自己了。“

林悅的眼中閃過一絲柔軟，但很快又恢復了專業姿態：“記住，控制節奏，重點突出你作為作家的專業性和對文學的真誠。媒體提問環節，我會在旁邊提示你哪些問題該回避。“

會場比邊遠想象的還要擁擠。當他走上臨時搭建的講臺時，閃光燈如暴雨般襲來，讓他本能地瞇起眼。講臺上放著晨星出版社的標識和幾本他的小說，最顯眼的位置擺著《午夜燈塔》。

邊遠在話筒前站定，感到喉嚨發緊。臺下記者們期待的眼神像無數把利劍指向他。他瞥見林悅站在側邊，微不可察地對他點了點頭。

“各位媒體朋友，上午好。“邊遠開口，聲音比預想的穩定，“感謝大家前來參加這個臨時安排的發布會。我是邊遠，也是遠山。“

話音剛落，會場立刻騷動起來。邊遠看到前排幾個記者迅速在平板上記錄，還有人直接開始對著手機直播。

“過去五年，我有幸以藝人的身份為大家帶來歡樂，同時也以'遠山'的筆名創作了兩部長篇小說和一些短篇作品。“邊遠繼續道，照著準備好的稿子念，但漸漸找到了自己的節奏，“這種雙重身份并非刻意營造的人設，而是我作為個體的不同面向。“

他停頓了一下，抬頭直視攝像機鏡頭：“今天，我正式宣布與晨星出版社簽約，將出版我的第三部長篇小說《雙面人生》。同時，我很榮幸地告訴大家，'遠山'這個筆名將不再隱藏，未來我的所有作品都會以'邊遠（遠山）'的名義發表。“

會場再次騷動。一個女記者迫不及待地舉手：“請問這是否意味著您將退出綜藝節目？您的經紀公司對此有何回應？“

邊遠感到后背滲出汗珠：“關于綜藝工作，目前還在與經紀公司協商中。但我可以明確的是，寫作將是我未來事業的重心。“

“有網友質疑您的作品可能是代筆，您如何回應？“另一個記者尖銳地問道。

邊遠的手指緊緊抓住講臺邊緣。這時，林悅悄然走到他身后不遠處，遞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我理解這種質疑。“邊遠平靜地回答，“但文字就像指紋，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獨特的風格和思考方式。歡迎任何專業人士對我的作品進行鑒定。事實上，今天我也帶來了《雙面人生》的部分手稿。“

他從公文包中取出幾頁紙，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手寫修改的痕跡。這個舉動顯然出乎媒體意料，會場安靜了幾秒。

“邊遠先生，“一個戴眼鏡的男記者站起來，“您的小說以深沉、內省著稱，與您在綜藝節目中的形象截然不同。哪個才是真實的您？“

這個問題像一把刀直插邊遠心臟。他深吸一口氣，決定拋開準備好的回答。

“人都是復雜的。“他的聲音低沉而真誠，“在綜藝節目中，我展現的是真實的一部分——開朗、幽默、喜歡與人互動。而在寫作時，我表達的是另一部分——對孤獨的思考、對生命的困惑、對情感的探索。兩者都是真實的我，只是不同情境下的不同表達。“

他停頓了一下，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公開承認這一點：“長久以來，娛樂圈給我們灌輸一個觀念——觀眾只接受簡單明確的標簽。但今天我想說，人不是二維的，每個人都有權利展現自己的多面性。“

會場安靜得出奇。邊遠看到幾個記者放下了手中的錄音筆，似乎在認真思考他的話。林悅的嘴角微微上揚，眼中閃爍著贊許的光芒。

發布會持續了四十分鐘，比預計的長了一倍。當林悅宣布結束時，邊遠已經精疲力竭，但同時也感到一種奇異的輕松，仿佛卸下了背負多年的重擔。

“表現得很棒。“回到后臺休息室，林悅遞給他一瓶水，“特別是關于'多面性'的那段回答，很真誠，也很聰明。“

邊遠一口氣喝了半瓶水：“網上的反應怎么樣？“

“如預期般兩極分化。“林悅拿出平板電腦，快速滑動屏幕，“你的綜藝粉絲大部分表示失望或不解，但文學圈開始有更多人站出來為你辯護。看，著名評論家周默剛發了微博，稱贊你的《雨夜車站》是'近五年最真誠的城市孤獨癥寫照'。“

邊遠湊過去看屏幕，不小心碰到了林悅的肩膀。她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與辦公室里常見的刺鼻香水不同。邊遠突然意識到，這是幾天來他第一次與人有如此輕松的肢體接觸。

“對不起。“他連忙退開。

林悅似乎沒有注意到這個小插曲，繼續專注地分析數據：“更重要的是，'邊遠遠山'的話題閱讀量已經突破兩億，你的兩本舊書在各大電商平臺的銷量增長了...天啊，百分之八百。“

邊遠瞪大眼睛：“這算好事嗎？“

“商業上，當然是好事。“林悅放下平板，表情卻嚴肅起來，“但對你個人而言，接下來會很難熬。輿論風暴才剛剛開始，你必須做好心理準備。“

她的話很快應驗。回到臨時住所后，邊遠忍不住刷起了社交媒體。熱搜前五中有三條與他相關：#邊遠承認是遠山#、#邊遠人設崩塌#、#跑男邊遠退出#。

點開話題，評論如潮水般涌來：

“取關了，裝什么深沉，就喜歡看他搞笑怎么了？“

“從《午夜燈塔》就開始追了，沒想到作者這么帥！“

“明顯是炒作吧，過氣藝人想轉型“

“書是真的好，但欺騙粉絲感情不可原諒“

“支持邊遠做自己！人本來就有多面性“

每一條評論都像一根針，扎在邊遠心上。最刺痛的是那些老粉的失望——“原來我們喜歡的那個陽光邊遠只是演技“、“感覺被欺騙了五年“。

“別看這些了。“林悅拿走他的手機，“輿論就像天氣，會不斷變化。重要的是你做出了自己想要的選擇。“

邊遠倒在沙發上，用手臂遮住眼睛：“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這種撕裂。好像無論選擇哪一邊，都會傷害另一部分支持我的人。“

“那就不要選邊。“林悅坐在他對面，聲音堅定，“做完整的自己，讓時間來證明價值。那些真正欣賞你的人，會接受你的全部。“

窗外，暮色漸沉。工作室里沒有開燈，兩人籠罩在昏暗中。邊遠突然意識到，自從身份曝光以來，林悅是唯一一個既不把他單純當作綜藝明星，也不僅僅看作作家的人。在她眼中，他似乎就是一個完整的、復雜的人。

“餓了嗎？“林悅打破沉默，“我叫了外賣，應該快到了。“

仿佛被她的提醒喚醒，邊遠的胃發出一聲抗議。兩人相視一笑，緊張的氣氛稍微緩解。

外賣是簡單的餃子和幾個小菜。他們圍著工作臺吃飯，邊遠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對了，你怎么說服你父親支持這個計劃的？對一個出版社來說，簽下一個'人設崩塌'的藝人風險不小吧？“

林悅夾餃子的手停頓了一下：“實際上...我還沒告訴他。“

邊遠差點被餃子嗆到：“什么？“

“我用了編輯部年度特別預算的權限。“林悅的表情介于愧疚和倔強之間，“父親去倫敦參加書展了，等他回來，生米已經煮成熟飯。“

“你冒了這么大職業風險？“邊遠放下筷子，“如果這事搞砸了...“

“那就證明我的眼光不行，乖乖回去當我的千金小姐。“林悅聳聳肩，但邊遠能看出她眼中的不安，“不過從目前銷售數據看，我們至少不會虧本。“

邊遠不知該說什么好。這個看似文靜的女孩體內藏著如此大的勇氣和決心，讓他既敬佩又慚愧。

飯后，他們開始整理發布會的后續工作。林悅對接媒體和印刷廠，安排新書宣傳計劃；邊遠則回復一些關鍵郵件和消息。他的手機已經被劉強和節目組的未接來電塞滿，但他決定明天再處理那些。

午夜時分，林悅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發紅的眼睛。邊遠這才意識到她已經連續工作近二十小時了。

“你應該回去休息了。“他說，“明天還有更多事情要處理。“

林悅搖搖頭：“太晚了，我就在這里湊合一夜吧。你去睡床，我在沙發上就行。“

“不行，床給你。“邊遠堅持道，“我個子高，沙發睡不下，打地鋪就好。“

爭論的結果是兩人各退一步——林悅睡床，邊遠用睡袋在工作臺旁邊打地鋪。關燈后，房間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城市的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

邊遠躺在睡袋里，疲憊卻無法入睡。過去48小時發生的一切在腦海中閃回——身份曝光、逃離酒店、發布會、網絡風暴...人生的轉向來得如此突然，讓他措手不及。

“邊遠？“黑暗中，林悅輕聲喚道，“你睡了嗎？“

“沒有。“

“我在想...“她的聲音帶著猶豫，“《雙面人生》這本書，你打算寫什么？“

邊遠望著天花板，思考了一會兒：“原本我想寫一個關于身份分裂的故事，但現在...我更想寫一個關于尋找真實自我的過程。關于一個人如何在公眾期待與內心聲音之間找到平衡。“

“聽起來很真實。“林悅輕聲說，“你知道嗎？這也是我喜歡你作品的原因——那種在字里行間流露的真實感。即使在最虛構的情節里，也能觸摸到作者的真心。“

邊遠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在這個被輿論風暴席卷的日子里，有人能如此準確地理解他的創作核心，這種感覺近乎奢侈。

“林悅，“他忍不住問道，“你為什么選擇做編輯？以你的背景，完全可以做更...光鮮的工作。“

沉默良久，就在邊遠以為她睡著了的時候，回答才輕輕傳來：“因為我媽媽。她生前是個文學翻譯，家里到處都是她的手稿。十歲那年，她因病去世，留下半本未完成的譯作。“林悅的聲音很輕，“長大后，我想成為那種能幫助好作品問世的人，就像有人曾經幫助媽媽的作品被看見一樣。“

邊遠沒想到會引出這樣一段往事。他突然理解了林悅身上那種超越年齡的成熟與執著從何而來。

“抱歉，我不該問這么私人的問題。“

“沒關系。“林悅翻了個身，“其實...我很高興你能問。大多數人只看到'出版社千金'這個標簽，就像觀眾只看到'綜藝咖邊遠'一樣。“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邊遠心中的某個鎖。也許這就是為什么他們能如此迅速地建立起信任——因為在彼此眼中，他們首先是人，復雜的、多維的人，而不是簡單的標簽。

夜深了，城市的喧囂漸漸平息。邊遠聽著林悅均勻的呼吸聲，終于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