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知識疆域如同一個不斷擴張的圓圈，里面是已知的，外面則是未知的。

已知的領域越廣闊，接觸到的未知便愈發浩瀚。

庸人終其一生，最多也不過在知識的邊界徘徊，他們埋首文獻、解析數據、重復實驗，卻在失敗后依然無法突破那道無形的壁壘。

他們永遠停留在邊界——提出課題時在這，取得階段性成果時在這，當歲月將期待熬成泡影，日復一日的努力化作不可及的遙遠未來時，他們依舊在這。

直到他們經歷了無數次失敗，無數次挫折，生命終結時，依然無法突破那道天塹般的邊界。

他們駐足于邊界，究其全部努力也終究只留下了一個凸痕。

天才火花一現的靈感，卻是庸人耗盡畢生心力也難以企及的終點。

正如她的孤波實驗一樣。

正如眼前女士的每一句話語那樣。

她不知道這位看不清面容的女士來此的目的，可她的每一句話都言簡意賅，如手術刀般鋒銳，如洞悉一切的智者，將她的困惑、她的無知、她的迷惘盡數消解。

同時，也讓她感到自慚形穢。

那些話語既如明燈驅散她的沮喪，又以近乎殘酷的睿智讓她意識到自身的渺小。

是的，在她看來，這位女士是一位毫無疑問的天才，遠超她認知的天才。

可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帕提維婭百思不得其解。

……

云陽同樣百思不得其解，他看向眼前姑且還算提振起了精神的帕提維婭。

這已經是第二天了，他盯著帕提維婭，眉頭緊鎖。

“所以，你昨天見到了一位絕世天才？”他確認道。

“是的。”

帕提維婭點頭，眼神里仍帶著一絲恍惚，“我很難用言語描述她……如果非要給出一個形容的話，我想她當時應該穿著一身糖果色的晚禮服。”

“糖果色……”

云陽的表情瞬間凝固，手中杯子差點沒端穩。

這也能遇到波爾卡卡卡目？！

帕提維婭被他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

“你認識她？”

“不，我不認識。”

云陽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但這不對啊……難道是因為帕提維婭快突破知識邊界了？

他心中思忖，隨即又搖頭。

不對，不對，不是因為這個，可波爾卡·卡卡目不會無緣無故出現……

帕提維婭困惑地看著他：“你在想什么？”

云陽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詳細詢問了昨天發生的一切——那位神秘女士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甚至她站立的方位和離開時的細節。

帕提維婭盡力回憶，但越說越覺得奇怪，因為那位女士似乎什么都沒做，只是……點撥了她。

云陽原地徘徊，再度思忖。

她不是因為孤波實驗而來的，畢竟這是客觀存在的，求解的方法甚至會在不遠的將來，學派戰爭結束時被博識尊親自給出。

那她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難道只是為了炫耀一下自己天才般的頭腦，順便激勵她？

“不，肯定不對。”

云陽揉著眉心，他對游戲里「不可知域」的隱秘內容了解有限，很多情節他甚至跳著看，注意力完全被結尾的三英…不，四英戰呂布吸引住了。

完全不清楚波爾卡·卡爾目這種級別的存在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更讓他無奈的是——他又沒見到她。

這是巧合嗎？

而且云陽突然意識到一個點，早在上次夢境之前，他就已經通過某種博聞強記的技能了解過不少天才的貢獻。

雖然不能完全理解，但那些超越時代的理論確實都記在了腦子里。

按理說，波爾卡應該會像對待其他天才那樣，感知到這些即將或是已經“越界”的知識，然后制造各種“意外”來消除變量，甚至直接物理層面上的暗殺……

但奇怪的是，波爾卡始終沒找上門來。這或許可以用系統的屏蔽功能來解釋——只要他不把這些知識說出口，波爾卡就感知不到。

至于眼下要不要說出口，只能說通過這種方式呼喚波爾卡·卡卡目，一旦這么做了，這個存檔八成就要完蛋，更別提什么跟著帕提維婭找魯伯特二世墳場的事了。

可問題是，常理來講，還有另一種引她上門的方法。

波爾卡還有一項能力，無論你模仿她的數據體也好，研究她的檔案也罷，甚至只是直呼名字都可能讓她有所感應。

毫無疑問，曾經未來學大會后的他，甚至主動在夢境中這么試過，可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大概率是我不夠格？還是說……這種小打小鬧的行為太過普遍，根本算不上褻瀆？

云陽思忖片刻，仍然得不到答案。最終，他只能暫時放下疑惑，先專注于眼前的實驗。

“算了，先不管她。”他嘆了口氣，轉向帕提維婭，“你的實驗數據整理得怎么樣了？”

帕提維婭點點頭，調出全息投影：“按照那位女士的提示，我重新調整了參數，現在實驗的穩定性提高了37%，起碼止了一些損，但核心問題仍然存在。”

“那就繼續吧，我出去轉轉。”

“你要去哪？又要去偷…呃，找學會的藏品嗎？”

“什么話！現在就去豈不是剛好正中別人下懷嗎？”

“……”

帕提維婭一時無言，合著沒有否認是吧。

“那群純粹造物學派的人不是在四處掠奪權杖嗎？甚至搞了個項目，試圖將數十臺權杖集中到同一片星域，用電子管線將它們物理意義上進行連接，實現相乘的演算效果。我只不過是去看個戲。”

云陽笑得很微妙，“順帶著趁所有人的吸引力被他們吸走時，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

這片星域內，數十臺權杖被聯通到一起，所有權杖的演算系統都被連接，試圖構建出一套完整的神經系統。

實驗開始，學閥們志得意滿。

實驗啟動，學閥們露出笑容。

實驗進行，學閥們面無表情。

實驗結束，學閥們心如死灰。

實驗失敗，學閥們互相推諉。

莫利特學士死死盯著那毫無生氣的同步指數，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攫住了他的心臟。

那些閃爍著冷光的儀器面板上，每一個數字都在無聲地宣告著他們的失敗。

此刻他內心絕望猶如一只闖入星艦的猴子，又像被塞進超級計算機里的原始人，連電源鍵都找不到在哪。

帝皇制造的無機細胞遠超人智，學士們根本無從激活。

莫利特看著同僚們徒勞地調試著各種參數，那些曾讓他引以為傲的學術知識在此刻顯得如此可笑。

他幾乎能聽見冥冥之中傳來的冷笑——那位早已長眠的二世帝皇，正在用永恒的沉默嘲弄著這些自以為是的后來者。

這一刻，莫利特的視線突然模糊了一瞬，他環視四周，似乎看到了一張令人憎惡的笑容，明明不久前才爭鋒相對過，可眼下自己的身體卻是那么無力，臉色蒼白讓他幾乎難以站立。

莫利特強忍著眩暈，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維持著表面的鎮定。

全然沒發現那人登上的是他們純粹造物學派的星艦。

……

完美進化學派名存實亡了，可學派戰爭并沒有結束。

純粹造物學派也失敗了，可學派戰爭同樣沒有結束。

至于心靈歷史學派，波爾卡·卡卡目早在「未來學大會」就已經預示了他們的結果。

——她說自己是來心靈歷史學派掃墓的。

星際和平公司趁此機會收縮了對于博識學會的贊助，而博識學會內部的傾軋仍在繼續。

似乎勝家只剩了一個，星際能源學派。

星際能源學派，一個專門為「星際能源戰爭」而建立的學派。

至于星際能源戰爭，無論其規模之大還是持續時間之長都前所未有。

第二次帝皇戰爭期間，星際能源戰爭在打，學派戰爭時，星際能源戰爭在打，等學派戰爭都結束了，星際能源戰爭還在打。

然后……這個學派就拿著最多的算力配額，干著最少的事，甚至主動拖延了「權杖」的演算進程。

沒人清楚，這其間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但就結果來看，無數的意外讓這場學派戰爭以最惡劣的方式延長。

而在無數構成意外的力量之中，云陽也不清楚波爾卡·卡卡目在其中到底參與了多少。

不過，眼下這些與云陽都無關了。

在夢境中又待了一段時間后，他開始了脫離，嘴角還抑制不住地上揚。

純粹造物學派是真有好東西啊……

云陽睜開眼，眼前的舷窗外是無垠的星海。

以及…遠處五顆耀眼的星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