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奧多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指尖的紅發也松開了，他望向了窗外，思緒仿佛回到了那個雨天，“害怕？”他重復著這個詞，然后緩緩點頭，神情異常認真。

“其實……是怕的。子彈不長眼，現場混亂不堪，任何一個環節出錯，后果都不堪設想。”他的聲音低沉了下來。

“但是，”他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風險和收益從來都是并存的，那一次的收益……實在太大了，大到足以改變很多人的命運，包括我的。”

他的語氣帶上了些許感慨，“而且現在回想起來，簡直像是命運的安排——我們恰好要去拜訪愛迪生，恰好途經華盛頓，又恰好在那個時間點，得到了那些關鍵的消息，一環扣一環，缺一不可。”

尤里聽得入神，輕輕嘆了口氣：“父親……他總是在我面前贊揚你，讓我好好向你學習。”

他的語氣有些復雜，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別扭，“哎，說實話，我第一次聽他那么說的時候，心里就特別不服氣地想反駁：那他怎么不自己……”

尤里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一下子掐住了喉嚨。他猛的抬起頭，雙手捂住嘴，眼中瞬間充滿了驚慌和懊悔，小心翼翼地看向西奧多，“啊！對不起！西奧多，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西奧多臉上的表情在燈光下凝固了一瞬，隨即化作一聲帶著深深疲憊和包容的嘆息。

他伸出手，揉了揉尤里那頭蓬亂的紅發，力道很輕。“沒關系，尤里。”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帶著寬慰，“真的，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

這并非全然是安慰。原身的記憶和情感，早已如同河流匯入大海，與他自己的靈魂交融在一起。

那些關于愛德華父親的模糊印象、失去的痛楚、以及隨之而來的孤獨與重擔，都已成為他自身經歷的一部分，沉甸甸地壓在心底。

“有時候，”西奧多的目光變得悠遠，聲音輕得像一聲耳語，仿佛是說給自己聽，“我也……很想他。”

他不再說話，只是默默伸出手，輕輕熄滅了那盞散發著溫暖光暈的煤油燈。

房間里瞬間被更深的黑暗籠罩，只有清冷的月光，頑強地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勾勒出幾道銀色的細線。

寂靜重新彌漫開來，屋內的呼吸聲漸漸變得平穩而綿長，仿佛剛才那短暫流露的脆弱與思念，都被這溫柔的夜色悄然撫平，沉入了夢鄉。

......

第二日，在威廉的引導下，西奧多完成了與新南威爾士州總督及政府高官會晤，就“東方同盟”達成初步意向。

在這之后，西奧多便在尤里的引導下，開始了對新南威爾士州“模范領域”的考察。

1882年的澳大利亞，殖民地發展的鴻溝清晰可見，作為1788年建立的英國首個殖民地，新南威爾士州歷經近百年發展，已然構建起一套成熟的社會運轉體系。

無論是體量還是成熟度，新南威爾士州無疑都是昆士蘭學習和追趕的榜樣。

事實上，西奧多此前解散議會、重組政府以及推行移民激勵政策時，就已部分借鑒了新南威爾士州的模式。

而現在，西奧多的目標也是取其精華，這首先便是教育方面。

昆士蘭的教育，可以說還不如沒有，這樣的話說不定開展教育會更容易一些。

昆士蘭全州僅有約50所公立學校，且高度集中于布里斯班等主要城市，這些學校本身也并非純粹的世俗教育，仍由圣公會主導，廣大的農村地區則幾乎完全依賴形形色色的教會學校。

課程內容以宗教教育為主干，基礎學科的教學質量參差不齊，有的學校干脆就沒有基礎學科。

師資力量更是短板，教師多為兼職人員或傳教士，缺乏專業素養，甚至許多學校仍沿用著落后的“學徒制”來培養教師，其教學質量可想而知。

各大教會，尤其是圣公會，才是昆士蘭基礎教育事實上的主要提供者，他們構建的學校網絡，以宗教教育為核心模式，夾雜著些許世俗知識，不斷鞏固著教會在社區的影響力與信徒的忠誠度。

像1868年成立的布里斯班文法學校這樣的圣公會重要學府，吸引著昆士蘭中產及以上家庭的子弟，編織起緊密的社會關系網。

學校不再是傳授知識的場所，更是教會滲透社區、維系其精神權威的核心樞紐，家長、教師、神職人員形成了一個穩固的利益共同體。

這簡直是在西奧多的雷點上來回橫跳，長此以往下去，昆士蘭的年輕一代到底是聽他西奧多的還是聽教會的？

在此之前，昆士蘭的有識之士也并非沒有做過努力，在1875年通過的《公共教育法案》就在逐步的減少對教會學校的資助，并不斷推動公立學校體系的擴張。

西奧多主政以來，并非沒有動過對昆士蘭教育體系進行大刀闊斧改革的念頭，但即便是與新南威爾士州相比都算小的昆士蘭圣公會，其根基也深不可測。

公開與這個時代的教會叫板？西奧多深知其中的兇險。

潛在的連鎖反應足以讓任何改革者膽寒：英國圣公會總部的聲援與本土輿論施壓；昆士蘭信徒可能爆發大規模抗議、罷課、游行甚至抗稅，導致社會秩序崩潰。

政府內部雖高層已被掌控，但若中下層圣公會背景官員響應教會抵制，行政系統可能癱瘓；取締后合格的替代師資何處尋覓？填補教會學校留下的巨大財政窟窿也可能引發增稅或預算危機。

若僅針對圣公會，極易被解讀為“宗教歧視”，迫使其他教派聯合對抗政府，如孤兒院、醫院等慈善網絡也可能隨之萎縮，影響公民生活。

歷史的教訓也歷歷在目：新南威爾士州和加拿大的經驗都表明，強硬政策極易引發動蕩，“妥協而非取締”才是常態。

“與其我推動改革，不如……推出一個替罪羊？”這個念頭在西奧多腦中一閃而過，找個得力的人推動改革，待風暴來臨前送他去美國或歐洲避風頭。

面對如此沉重的現實枷鎖，西奧多將正面硬剛的沖動壓下，轉而將目光投向新南威爾士州的教育改革經驗，試圖從中尋求可借鑒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