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像一層被無限拉薄的膜，貼在皮膚上，既不冷也不暖，只是讓觸感變得遲鈍。林也走了很久，腳下始終沒有回聲，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真空的邊緣。胸口那粒種子微微鼓脹，像一顆被灌滿夜色的玻璃珠，偶爾發出極輕的“嗒”，像遙遠的水滴落在空罐里。

前方忽然出現一道裂縫，裂縫不是黑色，而是一種比透明更澄澈的“無”。它懸浮在空氣中，沒有厚度，卻能讓視線陷進去。林也靠近時，裂縫邊緣滲出細小的光絲，光絲不帶顏色，卻在透明里留下清晰的軌跡，像用指尖劃過水面后留下的細褶。他伸手觸碰，指尖立刻被光絲纏繞，像被柔軟的蛛絲纏住，卻并不收緊，只是牽引著他向前。

裂縫像一張被緩慢撕開的紙，越撕越大，直到足夠一個人側身通過。林也跨入的瞬間，透明突然崩解，碎成無數細小的薄片，像玻璃雨落在他周圍，卻在觸及皮膚前化為虛無。他站在一片空曠的平面上，平面沒有材質，沒有反光，卻能讓腳掌感到輕微的彈性，像踩在熟透的果實上。

頭頂出現了第一片顏色。

那是一片極淡的綠，淡到幾乎不存在，卻在絕對的透明里顯得格外鮮明。綠沒有形狀，像一滴稀釋的顏料在水中擴散，邊緣不斷變幻，卻始終不消散。林也抬頭，那片綠便緩緩下降，像一片羽毛，又像一顆種子破殼后的胚芽，輕輕貼在他的額頭上。額頭立刻傳來細微的脈動，像有一根極細的血管在皮膚下蘇醒。

接著是第二片顏色——極淺的橘，像黃昏最后一縷光，卻凝固在半空。橘色靠近時，林也聞到一股干燥的氣味，不是花香，也不是塵土，而是一種被陽光曬透的紙的味道。橘色落在他的左肩，肩骨立刻發出一聲極輕的“咔”，像久未開啟的抽屜被拉開，卻沒有任何東西掉出來。

第三片顏色是淡紫，淡到近乎灰，卻在透明里顯得格外飽滿。紫從林也的指尖滲入，沿著靜脈緩慢爬行，像一條溫順的蛇。所過之處，皮膚下浮現出極細的紋路，紋路不是血管，也不是神經，而是時間的年輪——一圈圈向外擴散，卻在最后一圈處戛然而止，留下一個光滑的斷口。

當三種顏色完全融入身體，林也感到胸口那粒種子突然裂開。裂口無聲，卻有一股極細的氣流涌出，帶著微微的暖意，像春天第一口解凍的風。氣流在他體內游走，所到之處，骨骼發出細微的“咔嗒”，像被重新校準的齒輪。皮膚開始變得半透明，能看見皮下流動的光絲，光絲交織成一張極薄的網，網眼處閃爍著極淡的星點。

平面開始上升。

不是整體抬高，而是像被無形的手從邊緣卷起，形成一道緩慢隆起的弧。弧的中心，林也站立的地方，漸漸出現一個凹陷，凹陷里滲出清澈的液體，液體沒有味道，卻在接觸空氣時發出極輕的“啵”，像氣泡破裂。液體越積越多，最終沒過他的腳踝，卻沒有濕透褲腳，只是讓腳掌感到一種久違的涼意。

液體表面開始浮現細小的波紋，波紋不是由風引起，而是由顏色——綠、橘、紫三種光絲在水下交織，形成極細的圖案，圖案不斷變化，卻始終圍繞著一個中心旋轉。林也低頭，看見自己的倒影在水面上扭曲，倒影的胸口裂開一道縫，縫里長出一株極小的植物，植物沒有葉子，只有一根透明的莖，頂端頂著一粒灰色的種子。

植物開始生長。

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伸長，每長一寸，林也就感到身體輕一分。當莖長到與他等高時，頂端那粒灰色種子突然裂開，裂口處噴出一股極細的光絲，光絲在空中交織成一張極薄的網，網眼處閃爍著極淡的星點。星點越聚越多，最終形成一片極小的星空，星空懸浮在林也頭頂，像一頂透明的帽子。

星空開始旋轉。

旋轉的速度極慢，卻帶著無法抗拒的力量，將林也緩緩托起。他的身體變得透明，骨骼、血管、內臟全部消失，只剩下一層極薄的膜，膜上浮現出極細的紋路，紋路交織成一張極薄的網，網眼處閃爍著極淡的星點。當星空旋轉到第七圈時，林也感到自己完全融入了透明，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卻又不失去自己的形狀。

透明開始收縮。

不是向內塌陷，而是像被無形的手從邊緣卷起，形成一道緩慢閉合的球。球壁極薄，卻堅韌無比，球內充滿清澈的液體，液體中懸浮著那株透明的植物，植物頂端頂著那粒裂開的灰色種子。球體緩緩上升，穿過淡綠、淺橘、淡紫三種顏色交織的光網，最終消失在絕對的透明里。

林也感到自己正在消失，

卻又正在誕生。

他不再是一個“人”，

也不再是一個“死者”，

而是透明里的一粒顏色，

顏色里的一粒時間，

時間里的一粒種子。

當最后一縷光絲融入球體，

透明完全閉合，

世界重新歸于寂靜，

卻不再是死寂，

而是等待下一次發芽的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