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針走到了∞+1,卻像是從未走動。
林也站在原地,胸口的大洞仍在,像一扇永遠關不上的窗。
窗外不是風景,是灰,灰里浮著無數張車票——
每一張都是單程,每一張都寫著他的名字,每一張都被打過孔,
孔的邊緣參差不齊,像被牙齒咬過。
風一吹,車票翻動,發出極輕的“簌簌”,像雪崩前的低語。
2
他伸手去抓,車票卻化成更薄的灰,
從他的指縫流走,在空氣里排成一行新的字幕:
“終點站:00:00:00”
字幕下面,是一扇墨綠色的冷鏈車門,
門縫里滲出冷霧,霧也是灰的。
林也知道,只要再推開一次,
一切就會從頭開始——
心跳驟停,廣告屏亮起,灰落下來。
可他還是伸出手,
因為不推,就只能永遠站在∞與∞之間,
聽灰燼落在灰燼上。
3
門開了。
沒有風,沒有聲音,
只有一條極窄的走廊,
像醫院,又像車站,更像焚化爐的煙囪。
走廊的墻壁貼滿了鏡子,
鏡子里卻不是人,
是一張又一張被放大到變形的工牌:
林也 07
林也 07
林也 07
……
工牌上的照片一張比一張透明,
最后只剩下一個灰色的圓孔。
4
他沿著走廊走,腳步沒有回聲,
鞋底與地面之間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膜。
走廊盡頭,是一間教室——
教室沒有窗,天花板低矮,燈管半明半滅,
光線像被稀釋的鉛水。
七張鐵架床排成一排,
床上躺著七個人,
全都用黑色塑料袋套住頭。
床頭的儀器屏幕亮著幽綠色數字:
00:00:07.∞
數字閃爍一次,塑料袋就鼓脹一次,
像呼吸,又像心跳。
5
林也走到第七張床前。
那張床空著,床單雪白,
雪白得刺眼,像一塊尚未被灰覆蓋的雪地。
床頭貼著一張空白工牌,
旁邊放著一支圓珠筆。
他拿起筆,筆尖朝下,
一滴灰懸在筆尖,遲遲不落。
他在工牌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林也
最后一筆落下,灰滴在紙上,
紙立刻被浸透,字跡暈開,
像水漬,又像淚痕。
6
儀器屏幕上的數字忽然歸零。
00:00:00
所有塑料袋同時癟下去,
像被抽走了空氣,又像被抽走了靈魂。
林也低頭,發現自己的手正在透明,
像一張被水浸濕的紙,
從指尖開始,一點點碎成灰。
灰落在床單上,落在工牌上,
落在那滴尚未凝固的灰上。
7
教室的墻壁開始合攏,
像一張緩緩閉上的嘴。
墻壁上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全是同一句:
“讓每個孩子贏在情緒終點線。”
終點兩個字在閃,
閃到第七下,墻壁徹底合攏,
世界坍縮成一個點。
8
那個點,是高鐵站大屏的像素。
廣告片重新開始播放:
“讓每個孩子贏在情緒起點線。”
字幕下方,七歲小女孩牽著媽媽的手,
笑得像被剪下來的晴天。
只是這一次,小女孩沒有臉,
媽媽的臉也沒有,
兩個人的臉都變成了灰色的圓孔。
圓孔深處,
一粒極小的灰,
緩緩落下。
9
灰落地的瞬間,
時間回到 00:00:00。
冷鏈車門合攏,
電擊器貼上太陽穴,
心跳驟停。
林也睜開眼,
看見自己站在一條長廊——
天花低矮,燈管半明半滅,
光線像被稀釋的鉛水。
墻上貼著課程表:
周一感恩電擊
周二高強度行軍
周三器官配型抽血
……
白紙黑字,邊緣卷翹,
被潮氣浸出灰色的水痕。
10
他低頭,
胸口的大洞已經愈合,
卻留下一道極細的灰線,
像疤痕,又像拉鏈。
他伸手去拉,
拉鏈無聲滑開,
里面空無一物,
只有一張車票:
【智德陽光書院·單程車票】
票價:情緒
有效期:∞
蓋章:灰
11
灰落下來。
灰落在睫毛上,落在瞳孔里,
落在所有尚未說出口的話上。
灰很軟,也很重,
像一場雪,也像一場葬禮。
雪不會停,葬禮不會結束。
林也閉上眼,
聽見有人在很遠的地方輕聲喊他的名字——
那聲音像雪落在雪上,
沒有回響。
12
而在焚化爐的最底層,
一塊冷卻的爐渣上,
隱約可見一行用指甲刻出的小字:
“歡迎回家。”
小字的旁邊,
是一扇墨綠色的門,
門牌寫著:EXIT。
白漆剝落,
露出底下暗褐色的鐵,
像一塊結痂的傷口,
又像一張反復使用的死亡證明。
13
門把在等。
灰在等。
雪在等。
葬禮在等。
林也伸手,
手指碰到門把——
門把是冰的,
冷得像是剛剛從誰的胸腔里抽出來。
輕輕一擰,
“咔噠”。
14
∞+1次循環,
∞+1次歸零。
灰落下來,
落在睫毛上,
落在瞳孔里,
落在所有尚未說出口的話上。
灰很軟,也很重,
像一場雪,
也像一場葬禮。
雪不會停,
葬禮不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