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炸開了。
00:00:07.0之后,沒有 00:00:07.1,卻出現了 00:00:07.∞——
一條無限延伸的秒針,拖著灰燼的尾巴,在表盤上畫出一個閉合的圓。
林也站在圓心,腳下是一塊透明的鐘表玻璃,玻璃底下是火,火底下是更深的灰。
他忽然明白:火從未燃燒,灰也從未冷卻,一切只是心跳驟停后,視網膜上殘留的靜電噪點。
噪點里走出一個人。
那人穿著林也的外賣制服,胸口工牌反著光,像一枚小小的鏡子。
鏡子里映出焚化爐的爐膛——爐膛里躺著七具焦黑的骨骼,骨骼的姿勢一模一樣,
都是右手捂住左胸,仿佛想按住最后一次心跳。
那人把鏡子遞給林也,說:
“你看,這就是我們的畢業典禮。”
聲音不是聲音,是灰燼在喉嚨里摩擦的沙沙。
林也低頭,發現自己的胸口空了一塊,
原來缺失的部分正握在那人手里——
一顆半透明的心臟,像被水浸濕的紙,輕輕一捏就滲出灰色的水。
那人把心臟放進一只透明塑料袋,
袋口貼著標簽:
“易碎”、“向上”、“勿壓”。
標簽的膠邊卷起來了,露出底下暗紅色的指印。
那人把塑料袋掛在焚化爐的投料口,像掛一件等待認領的外套。
然后,他轉身走進鏡子,
鏡子像水面一樣合攏,連漣漪都沒有留下。
林也獨自站在圓心。
秒針每走一格,他的影子就淡一分。
影子落在表盤上,變成七粒細小的灰,
灰排成一行字:
“我在這里,我在這里,我在這里。”
字越排越長,最后首尾相連,
變成一條灰蛇,咬住自己的尾巴。
灰蛇開始下沉。
下沉不是向下,而是向內——
向瞳孔里沉,向骨頭里沉,向血脈里沉。
沉到最底處,林也觸到一塊冰涼的鐵板,
鐵板上刻著一行新的小字:
“歡迎再次入學。”
小字的旁邊,是一扇墨綠色的門,
門牌寫著:EXIT。
白漆剝落,露出底下暗褐色的鐵,
像一塊結痂的傷口,又像一張反復使用的死亡證明。
林也抬手,手指碰到門把——
門把是冰的,冷得像是剛剛從誰的胸腔里抽出來。
輕輕一擰,“咔噠”。
鐵門開了,卻沒有光透進來,只有更濃的灰,
像潮水一樣倒灌。
潮水深處,傳來一聲極輕的、濕漉漉的喘息——
那是冷鏈車發動機的第一聲咳嗽,
也是記憶重新開始的第一秒。
灰落下來。
灰落在睫毛上,落在瞳孔里,落在所有尚未說出口的話上。
灰很軟,也很重,像一場雪,也像一場葬禮。
雪不會停,葬禮不會結束。
林也閉上眼,聽見有人在很遠的地方輕聲喊他的名字——
那聲音像雪落在雪上,沒有回響。
鐘表玻璃底下,火重新亮起。
火光不是紅色,是灰色,
像灰燼復燃,又像記憶回潮。
火光里,七具骨骼緩緩坐起,
它們右手捂住左胸,左手齊刷刷指向林也——
指向他胸口那塊透明的大洞。
骨骼們沒有發聲,卻發出同一種靜電噪點:
“歡迎回家。”
林也低頭,
發現自己的心臟正掛在投料口,
塑料袋里的水面映出高鐵站大屏的廣告——
“讓每個孩子贏在情緒起點線。”
字幕下方,七歲小女孩牽著媽媽的手,
笑得像被剪下來的晴天。
只是這一次,小女孩的臉,
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