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筒闔上的一瞬,世界被抽走了顏色。
灰不再是灰,而是一片靜止的鉛海。林也站在銀河寫字臺前,玻璃筆在他指間像一條結冰的溪流,每一次呼吸都讓筆尖落下極細的光屑。那些光屑并不墜落,反而懸浮,像被時間遺忘的塵埃,在幽暗里悄悄發亮。
寫字臺對面,浮現出一方薄如蟬翼的鏡子。鏡中沒有倒影,只有一條緩慢流淌的星輝墨河。林也蘸墨,墨水在筆腹里發出極輕的“嘶嘶”——像雪落進火。第一筆落下,墨河便泛起一圈漣漪,漣漪里映出女孩昨夜回宿舍的樓梯:
她扶著墻,一步一步,燈管在頭頂閃爍,像壞掉的心跳。
第二筆落下,墨河映出她坐在床邊拆便利貼的瞬間:
便利貼上寫著“夜班補貼”,字跡被指尖汗水暈開,像一朵枯萎的花。
第三筆落下,墨河映出她關燈前最后的嘆息:
那聲嘆息被黑暗吞沒,像一粒鹽落進海里,連漣漪都沒有。
林也寫得極慢,仿佛每寫一字,就把自己的一段生命折進信紙。
“給Z:
今天便利店的燈又壞了一盞,我站在陰影里,想起你低頭找零錢的樣子。
你的睫毛很長,像兩把小刷子,把灰塵也掃進了我的眼睛。”
字跡在紙上發光,又迅速黯淡,像被抽走溫度的燭芯。寫完最后一個標點,整張信紙化成一條極細的光帶,順著墨河滑向虛無。
光帶穿過寫字臺,穿過銀河,穿過郵筒的黑暗,最后落在塵世的一扇窗臺上——
窗臺上,女孩正用指甲刮掉玻璃罐里那粒微光的灰塵,光帶悄悄鉆進去,罐子里亮起極淡的藍。
林也放下筆,指尖開始透明。
透明像潮水,從指尖漫向手腕、手臂、肩膀,最后漫過胸口那朵早已熄滅的白花。透明所到之處,記憶被抽成空白,連疼痛也被稀釋成無色。
他聽見遠處傳來極輕的“叮”,像是玻璃筆滾落在地的聲音,又像是自己最后一聲心跳。
寫字臺、銀河、郵筒、星輝墨河,一起沉入更深的黑。
只剩一粒微光,在女孩指尖的灰塵里,悄悄亮起,又悄悄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