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的灰燼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卷起,像被撕碎的舊信紙,在空氣中迅速燃燒,卻發出溫暖的橘紅色火焰。火勢沒有灼熱,只有春草返青的氣息。灰燼燃盡之處,浮現出一條細長的鐵軌,鐵軌閃著新磨的銀色,筆直地延伸到天邊,盡頭是一列靜止的、漆成薄荷綠的列車。
汽笛聲像解凍的溪流,輕快地滑過耳畔。林也的靈體被風托著,落在列車最末一節車廂的踏板上。踏板是木質的,帶著陽光曬透的松香。他伸手觸碰,木紋在指尖微微起伏,像大地的脈搏。車門自動滑開,車廂里空無一人,座椅套著嶄新的米白絨布,靠背上繡著細小的雛菊。車窗半掩,紗簾被風鼓起,像溫柔的帆。
列車輕輕一晃,開始移動。
沒有蒸汽,沒有轟鳴,只有車輪與鐵軌之間細碎的“咔嚓”,像春蠶啃食桑葉。窗外景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生長:
——鐵軌兩側,枯草在幾秒鐘內從根部泛綠,抽出嫩芽,嫩芽又迅速長成柔軟的草甸;
——遠處的枯樹爆出粉白的花,花瓣隨風飄進車窗,落在林也膝頭,帶著真實的露水;
——天空像被清水洗過的畫布,云朵被陽光涂成柔軟的奶油色,緩緩流動,卻不遮住一絲光線。
林也坐在靠窗的位置,胸口那朵小白花重新綻放,花瓣邊緣閃著金粉。他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落在地板上——影子有了顏色,是淡淡的春草綠,隨著列車前行,影子輕輕搖曳,像在呼吸。他伸手去摸,指尖觸到影子的邊緣,觸感溫暖,像摸到一只熟睡的貓。
列車穿過一座又一座透明的山。
山不是巖石,而是被陽光曬透的記憶:
——第一座山是便利店的冰柜,玻璃門上映出女孩遞汽水的剪影;
——第二座山是教室最后一排的陽光,塵埃在光柱里跳舞;
——第三座山是基地空地上的探照燈,白光被春風吹散,變成柔軟的蒲公英。
每穿過一座山,山體便化作無數細小的光點,附在列車外殼,像給薄荷綠的車廂鍍上一層流動的金箔。
列車減速,停在一座無名小站。
站牌用粉筆寫著兩個字:
【蘇醒】
站臺上,站著一只灰白相間的貓,貓瞳里映出林也的倒影。貓尾巴輕輕一甩,像揮別的旗幟。車門再次滑開,林也下車,腳踏在站臺木板上,發出真實的“咚”。木板縫隙里鉆出細小的青苔,青苔迅速蔓延,爬上他的腳踝,像溫柔的挽留。
站臺的盡頭,是一扇半開的鐵門。
門后是更遼闊的春野,油菜花一直鋪到地平線,金黃得像被陽光煮沸。風掠過花海,掀起一層層波浪,波浪里傳來極輕的笑聲——不是女孩,也不是教官,而是七歲的自己,在油菜花田里奔跑,手里高舉著07號校牌,校牌反射的陽光像一把小小的火炬。
林也走向花海。
每一步,腳下的土地都發出細微的“咯吱”,像春芽破土。花海中央,有一棵新栽的小樹,樹干上刻著一行極淺的字:
【07:08——春天開始】
他伸手撫摸刻痕,指尖觸到新鮮的樹脂,樹脂帶著松香與陽光的溫度。小樹輕輕搖晃,落下一片嫩葉,葉片落在他的掌心,葉脈里流動著淡金色的光。
列車再次鳴笛,聲音像遠方的春雷。
林也回頭,看見薄荷綠的車廂緩緩啟動,車窗上映出他的倒影——倒影不再透明,不再灰白,而是帶著春草的顏色,帶著陽光的溫度,帶著重新長出的心跳。
列車駛向花海深處,駛向地平線盡頭,駛向某個并不存在的遠方。
而林也,留在花海中央,留在春天開始的地方。
風繼續吹,
花繼續開,
07:08的秒針終于向前跳動一格,
世界開始轉動,
像一列開往春天的列車,
帶著他,
帶著所有曾無法呼吸的遺憾,
駛向無法命名、卻真實存在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