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一半晚霞一半青冥，店鋪里的老風扇搖著頭，吹來的風帶著股西瓜的清甜。

“奶，餓了。”

見林之憨笑著揉肚子，奶奶給他端來一碗把子肉，配著兩丫粉嘟嘟的西瓜。

不是催熟的瓜，又沙又甜。

五花肉鹵得金黃油亮。瘦肉軟爛，肥肉入口即化，一點兒不膩人，就著兩勺淋在米飯上的肉湯，能把人香個大跟頭。

林之狼吞虎咽往嘴里扒拉。

沒一會兒，奶奶被三樓的王阿姨叫走扭秧歌去了。

掛在墻上的小電視正播著大熱的《奮斗》，林之有一搭沒一搭的掃了兩眼。

陸濤開著A4，從天窗里撒了一大把鈔票，自以為深沉，自以為帥氣，自以為酷。

這位又任性又渣的男主，初入職場就被親爹任命為項目經理，第一筆提成達到兩千萬。

非常扣題。

老一輩如果不奮斗，年輕的孩子怎么出頭？

配樂倒是不錯，《左邊》、《我很好》都火了。

林之不敢任性，在廚房里忙活倆小時，他把鍋底的碎肉都撈出來剁碎，裝了整整半盆。

奶奶回來后見狀，納悶地問他要干什么。

林之說：“明天當肉臊飯賣出去。”

奶奶訝然。

鍋底料往常都是留著家里吃的，吃不了就倒掉，哪能賣給客人？再說誰吃這玩意？

林之也忘了肉臊飯是從什么時候普及開來的，某某桶飯？

反正就是一些有理想有腦筋的有志商家，將不可描述的碎肉，用亂七八糟的調料燉一燉遮住味，賣給寫字樓里的打工人，備受追捧。

“賣誰呀？”奶奶問。

林之敢保證自家食材正經，便說：“初中、高中還要一周才放假呢，給孩子們嘗嘗鮮。”

奶奶不是很清楚他的思路，但明白了他的動機，于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布包，其實是被疊起的手絹，打開后，里面是一摞散票。

抽出兩張五十的，幾張十塊的遞給林之，奶奶笑吟吟說：“多出去玩，不要在家胡鬧。”

林之收下錢，留著明早去買一次性飯盒，隨即努力掩下羞臊，主動抱了抱奶奶。

“奶奶長命百歲。”

被大孫子抱了一下，老太太有些慌，任由他在灶臺前忙叨。

家里的套餐原本就有鹵蛋，林之額外又煮了一鍋。

第二天凌晨三點半，林之小跑著去了批發市場。

五公里路，逐漸適應了正常人的步態，這種感覺他夢了十七年，邊跑邊笑。

與窮困潦倒相比，身體健全安康簡直像活在天堂。

最簡陋的泡沫飯盒一塊錢十個，塑料圓筒的三毛一個。

林之各買了三百個。

身上不到二百塊錢，他只留下一塊錢坐公交，又去了隔壁生蔬大棚各家攤位旁，晃晃悠悠撿菜葉子。

不少菜農見他眉清目秀，卻一瘸一拐地拎著個黑色大塑料兜，形容忒慘。

某熱心大姐招呼他：

“腿咋了這是？”

“殘了。”

“沒大人了家里？”

“有個快70的奶奶。”

“可憐見的，別撿地上的，這顆白菜拿回去下面條。”

有人起頭，不到半個小時，林之手里又多了個塑料兜。

里面白菜、油菜、芹菜、韭菜，不一而足，不知道誰還往里塞了二斤豬板油。

中午，林之騎著店里的倒騎驢，拉著幾個大泡沫保溫箱，去了實驗中學門口售賣。

干賣不成，要有品牌——老林頭把子肉。

爺爺的手藝在師范和工人村一帶是金子招牌。

店里一份套餐賣7塊5，林之將盒飯定價5塊，雖然少了配湯，但多了一把香噴噴的豬油渣。

實驗學校是男生買的多，跟小朋友們聊了一會兒，林之得知這所學校的學生大部分中午帶飯。

一個半小時，三百份剩了八十份。

回程時，路過一處建筑工地，林之以三塊五的打包價都賣了出去。

晚上他當著奶奶的面數錢，奶奶笑呵呵地問他累不累。

累？年輕就要醒著拼！

“再測試幾天，咱店里就上新品。”

第二天，林之學聰明了，依舊三百份，但選擇駐扎在旅游學校門口。

這里都是女學生，她們說林之長得像無間道里劉建明小時候，羞答答搭訕捧場。

“吃這個會不會胖啊？”

“你胖點兒好看。”

三百份，不到一個小時清空。除了錢，林之還收獲十幾個QQ號。

號碼后都備注著昵稱。

水晶之戀、冷冰凝愛羽翠微霜、報業八佰…

晚上總結，結合姑娘的需求，林之想了個小妙招，拿老鹵分鍋燉了五斤牛腱子。

第三天一早，他又瘸著腿去了菜市場。

中午上新，蔬菜沙拉配兩顆鹵蛋、三片牛肉——健康減脂餐，也是五塊一份。

收入翻番。

一連7天，去除成本后，林之靠著蹬倒騎驢，凈賺8千7。

民以食為天，餐飲歷來就是個勞心勞力，利潤卻不低的買賣。

當然，這里少不了菜市場那些熱心大姐的幫扶。

到了所有學校都放暑假的日子，林之固然還可以去寫字樓游走售賣，可這幾天他想明白了，不提時間和人力成本，泉城即便是省會，也終非燕京可比，東西賣不上價。

還是要北上。

接下來兩天，林之陸續扛回來三套桌椅，小店擴大了。

又灌輸奶奶開源節流的理念，鍋底碎肉開發成肉臊飯，菜葉子拌拌做減脂餐，牛肉飯，甚至鹵蛋都可以配著早餐單賣。

小店的菜單豐富了許多。

他說什么奶奶都聽，還夸他長大了，夸他聰明機靈。

2007年7月28號，周六。

林之把奶奶按在座位上，親自里里外外打掃了小店，又做了一桌子菜。

奶奶似乎預感到了什么，吃飯時主動拿出兩個厚厚的大信封。

“這個是學費和住宿費。這個是生活費。”

不用數，信封上有明晰的數字。

一封一萬六，一封五千。

林之鼻子有些發酸，但必須要走。

“奶，我打算明天提前去燕京。這五千你留著，生活費我掙夠了。”

奶奶輕輕把信封往前推了推，笑著說：“燕京花銷大，你都拿著，每天要吃飽飯，也要好好對那妮子。”

就莫名其妙，奶奶特別喜歡李雪。

飯后，林之主動刷碗，然后坐過去陪奶奶看電視。

老太太戴著花鏡看還珠格格，林之覺得好笑，大明湖距這兒就幾站地。

而明天，他將沿著夏紫薇的路線，悄然進京。

臨行密密縫，奶奶陪著林之一起收拾行李。

不多，一個書包，一個行李箱。

下樓時，奶奶又給了他一百塊錢，說報銷火車票。

這晚，伴著對未來的憧憬和忐忑，林之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