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0日，維也納耶穌會學院。

厚重的天鵝絨窗簾隔絕了午后的陽光，也隔絕了窗外的一切聲音。在廳內，幾位老教士圍桌而坐。

而在那張長桌上，拉丁文圣經、教會法典、神學論著和帝國各地的報告文件堆積如山。

威廉·拉穆爾邁尼神父右手手指輕輕敲著那一疊文件，另一只手則托著腮，做思考狀。在座的其他幾位高級神父的臉上也都刻著疲憊與憂慮。

拉穆爾邁尼環視一周，緩緩開口：“諸位，時間緊迫。”

“大家也都清楚，這次宗教大會，將由我們耶穌會主辦。”

“這次邀請各地的神學家與主教，目的只有一個：審視并確認斐迪南大公所聆聽到的神啟，在神學上是否符合教義。”

這句話一出，一名年長的神父，弗朗茨，皺起了眉頭。

“威廉，這件事……難道不應該首先上報羅馬，由教宗陛下親自裁定嗎？”

“辨別神啟的真偽，向來是圣座的權力。”

“我已派人將報告送往羅馬。”

“但弗朗茨，你我都清楚，從維也納到羅馬，信使需要走多久？樞機主教們的討論又需要多久？教宗陛下的裁決，又得等到什么時候？”

他沒有等待弗蘭茨回答，而是自己給出了答案。

“等到那個時候，波西米亞的異端們恐怕已經動手，戰火將蔓延至整個奧地利。”

“皇帝的健康每況愈下，斐迪南大公即將繼承大統。”

“在這個緊要關頭，帝國需要一個明確的聲音，一個來自天主的聲音，來穩定人心，震懾那些蠢蠢欲動的人。”

“既然羅馬暫未回應，我們便必須先表態。”

“我們必須為斐迪南大公的權威，打下最堅實的神學基礎。”

“這是我們耶穌會對于帝國，乃至于對于整個天主教世界的責任。”

這番話語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量。

此話一出，質疑的聲音便徹底消失的無影無蹤。

現在剩下的，便只有如何執行的問題了。

“關于會議的進程，你們有什么提議嗎？”拉穆爾邁尼繼續道。

“我建議嚴格控制會議的議程。”保羅·萊曼終于發話。

“所有討論，應該局限于對斐迪南殿下神啟內容在神學上。逐字逐句，對照圣經與文獻，確保其純潔無瑕。”

另一位年輕一些的教士拿起一份草擬的議程，復議道：

“我同意。任何涉及政治立場、繼承權、帝國未來的問題，應該一概不許在公開會議上討論。”

“要是有人試圖將話題引向歧途，我們必須立刻制止。”

“此外，我建議，所有分發給與會者的資料，必須由耶穌會預先篩選整理。發言的順序和時長，也由我們來控制。”

“我們要的不是一場無休止的辯論，而是一次高效的意見交換。”

“我們要向全帝國展示，斐迪南大公蒙受天主眷顧，他的統治，是神圣意志的體現。”

沒人再發話，在座的神父們都沉默地低下頭，翻閱著面前的文件。

……

五天后，8月4日，大會于當天晚上正式結束。

圖書館外的庭院里，兩個年輕的修士，馬丁和盧卡斯，剛剛把成箱的書籍和文件搬回倉庫。

他們渾身是汗，躲在通往地下室的臺階陰影里，靠著冰冷的石墻，趁這個時間抓緊休息了一會。

和其他幾十個神學生一樣，他們都是這次宗教大會的“會議事務助理”，負責端茶倒水，分發文件，記錄發言。

雖然勞累，但對他們來說，這也算是人生的亮點之一了——起碼，他們有幸親眼見證了這歷史性的一次會議。

盧卡斯警惕地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四周，確認沒人后才壓低聲音，湊到馬丁耳邊，開口道：

“所以，斐迪南的神啟，是真的？”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困惑。

馬丁比他年長幾歲，顯得更為沉穩一些。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解開了衣領的扣子，讓晚風吹進去，讓自己涼快涼快。

“斐迪南大公聲稱聽到的那些話，學院的神學教授們都已經逐條核查過了。”

“措辭嚴謹，引用的意象基本上也全部源自《圣經》，可以說，他的‘神啟’，已經在神學上無懈可擊。”

“再說了，斐迪南大人沒有說自己是新的先知，更沒有提出任何與教義相悖的觀點。他只是說，自己聽見了天主對處于水深火熱的人民的憐憫，以及對帝國統一的期盼。”

盧卡斯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雖然他沒有參加最后一天的會議，但前兩天都在會場里打著下手，自然聽過那些莊嚴而虔誠的宣告——那些話語確實充滿了力量，讓人無法反駁。

“聽起來……確實像是真的。”盧卡斯喃喃自語道。

“那，最后，斐迪南大人的‘神啟’是誰確認的？”盧卡斯追問道。

他想知道最終那個蓋棺定論的權威來自何方，是來自哪位德高望重的主教，還是哪位學識淵博的神學家？

而在一旁，馬丁看著他，眼神復雜。

“耶穌會。”

這個答案讓盧卡斯瞬間愣住了。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

過了許久，盧卡斯才下定決心開口，但音量被他再次壓低了：

“馬丁，耶穌會……他們能決定天主有沒有降下這個啟示嗎？”他說著，望向不遠處的學院主樓。

“這難道不是圣座的權力嗎？”

這個問題，和幾天前弗朗茨神父在議事廳里提出的那個，如出一轍。

但此刻，在兩個年輕修士的口中，它少了份政治上的考量，多了份信仰上的掙扎。

“但是，羅馬那邊，沒有任何動作。”馬丁的聲音也不像之前那樣堅定了。

“盧卡斯，你看到了，波西米亞人有多囂張，北邊的那些選侯又在打什么算盤。”

“帝國需要一根支柱，一根不會動搖的支柱。”

馬丁抬起頭，直視著盧卡斯迷茫的眼睛。

“現在，帝國需要我們挺身而出。拉穆爾邁尼神父，還有耶穌會，只是替羅馬做了那個它遲遲未做的決定。”

馬丁輕嘆了一聲，拍了拍長袍上的土：“我們回去吧，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

“這些事情，不是我們這種小人物能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