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薩爾瓦爾城堡一片寂靜，只剩門前兩盞油燈亮著。

城堡外，一隊侍從正在遠處側門來回走動，步子邁得很快，但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這是家主的命令：今晚不許喧嘩，不許打擾任何人。

保爾·納達什迪獨自繞著城堡主樓走了一圈。

城堡四周的走廊內仍仍然點著昏黃的油燈，火苗在晚風中被吹的晃來晃去，給人一種既壓抑又有些許溫馨的感覺。

不過，大多數房間內卻已經黑了下來，仆人們早早退下，沒有人跟著他。

就在這種環境中，保爾穿著一件舊袍，沿著走廊，一步步走過畫廊、祈禱室、小廳、收藏間。

每到一處，他都會停下來，仔細地欣賞自己家族留下來的珍貴物品。

這或許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它們了。

墻上基本上每隔幾步就掛著一幅油畫，這些大多是他父親四處征戰時所獲得的寶物；

柜子里還擺著他從維也納帶回來的瓷器和羊皮文書，封口完好，那是當時皇室對他驍勇善戰，擊退奧斯曼入侵者的獎賞；

書房里的椅子和桌腳，仍是他母親，巴托里的伊麗莎白，在他父親生前親手挑選的款式。、

這也是保爾最懷念的過去——那個匈牙利的傳奇將領家族，那個封地龐大、財產眾多的軍事貴族家族。

只可惜，這些已經全部不在了。

自從‘巴托里事件’之后，納達什迪家族便走上了下坡路，在政治上逐漸失勢。

而在保爾正式成為族長后，便一直在試圖切割自己的母親與自己的家族——他知道，即便母親沒有干出這些事，只要那些貴族接著一口咬定，他們家族便還是沒有翻身的可能性。

因此，他也不會追求那些貴族可以為母親平冤昭雪，只能在親人的聲望和家族的影響力中，艱難地選擇后者。

不過，這些年里，雖然他沒再進宮，也沒有擔任王國的正式職位，但日子過得并不差——仆人的數量沒有變化；封地的收入雖然只能將將維持莊園開銷，但祖上攢下來的錢卻留下來了很多，讓他的生活還算是富裕；來訪的賓客也從不因此少他一分禮數。

可今晚，他知道，這些東西，可能是最后一次以“納達什迪”家族藏品的身份保留下來了。

他回到書房，桌上擺著兩份剛封好的文書。

一份是他提出的“戰爭補助金”，金額是三千弗羅林，指定用于斐迪南在匈牙利境內募兵；

另一份則是部分家族不動產在戰爭期間暫時轉移至王室名下的“租讓契約”，已由公證人起草并蓋章。相關地產將在戰時由王室名義代管，以支持國家財政，并用于軍事行動。

在這十幾年里，靠著家底，保爾還算是維持著老貴族最后的體面。

但他心里明白，只要局勢開始劇烈變動，他家族復興的契機就不遠了。

而這一次，斐迪南對于“神啟”的宣稱，便正是他重新回到棋桌的機會。

他不是為了支持斐迪南的“神啟”，也不是出于什么理想主義而壓上了家里的財產進行一場豪賭，他只相信一點：只要王室重新掌握軍權、財政權和宗教，國家就會穩定下來。

斐迪南這幾天的變化，給了他足夠的信心，讓他愈發相信，斐迪南就是幫助納達什迪家族重新邁向輝煌的那個人。

保爾明白，要想成為斐迪南所建立的新體制中的第一批人，僅靠態度是不夠的，他還需要有實際動作，要早點下注。

大概數十分鐘后，他終于逛回了書房。

于是，他拿起其中一份文件，又檢查了一遍，隨后遞給了一直在書房內等候著的侍從：“明天一早，你便將這個文件親自送去普雷斯堡，交給王宮書記官。”

“明白。”侍從點頭。

再往東邊，就是上匈牙利中部的茲博羅夫，拉科齊家族的重要封地之一。

拉科齊家族的宅邸坐落在德布勒森老城東側，和薩爾瓦爾城堡一樣，一整排磚瓦堆砌而成的屋頂沉浸在月色里，只有主屋二層幾扇窗內還亮著燈，那是書房的方向。

喬治·拉科齊坐在書桌后，反復看著眼前那份筆記。

這是一張整理得很清楚的草稿紙，上面列著國會一開場可能出現的幾種局面，包括斐迪南可能怎么發言，哪些貴族大概率會支持他，哪些議題可能被提前推進。

每種情況下面，都寫著對應的應對方式，簡單明了，邏輯清晰。

這不是他一個人寫的，是兩周前與幾位新教貴族秘密交談后，由他謄抄的。

最后看完一遍后，喬治將筆記收好，放進了書桌左側的抽屜里。里面還有幾份德語和拉丁文版本，是為不同身份的議員準備的翻譯稿，明天跟誰說話時，他就會采用哪種語言，以展現自己的誠意。

他也清楚，新教貴族在匈牙利國會本來就是少數，即使他已經和其他新教貴族站在了一起，或者說，成功將新教貴族們湊在了一起，他們依然還是那個“少數派”。

因此，他也清楚，若是斐迪南不過分，想要直接拒絕他繼承匈牙利國王之位是不可能的，正如一個月前那樣。

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的爭取那些天主教地方貴族，并在斐迪南試圖集權并砍掉一部分貴族特權時，慷慨激昂地反對他，爭取在那些地方天主教貴族的心里產生共鳴。

窗外的風聲偶爾會傳進來，發出些許刺耳的聲音。

遠處不時有馬車駛過，那是幾處新教貴族宅邸的方向，顯然也是在為明早做準備。

“咚咚咚……”沉沉的三下敲門聲響起，那是他的是侍從。

“進來吧。”

“大人，您找我。”

喬治點了點頭，指了指那些謄抄的記錄：“把這些會議記錄的小抄，按語言分成三份，明早一起帶到普雷斯堡。”

“明白。”侍從很快便退下了。

門關上后，喬治站在窗前，看著遠處的微弱燈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對于這些新教貴族來說，雖說還沒有完全失敗，卻已經感受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