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時間，足以讓希望發酵，也足以讓絕望沉淀。

當第三天的太陽升到正午時，格拉茨的市政廣場上，聚集的人群比三天前顯然更為龐大。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焦灼的寂靜，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等待最終審判的忐忑。

克勞斯和他的商會同僚們站在人群最顯眼的位置。

他們身邊，甚至還多了些從周邊城鎮聞訊趕來的糧商。

他們個個衣著光鮮，神態輕松，好似是在看馬戲一般，欣賞著斐迪南最后的掙扎。

陽臺上，斐迪南的身影準時出現。

和上次一樣，他沒有立刻開口，只是俯瞰著下方黑壓壓的人群，俯瞰著那些混雜在饑民中，滿臉自得的商人們。

“三天前，我在這里，向各位許諾了一個交代。”

“在給各位交代之前，我希望你們先看看身邊。”

他抬手，指向了克勞斯等人的方向。

“看看這些三天前就在這里的人，再看看他們身邊，是不是又多了許多新面孔？”

“他們為什么而來？因為他們嗅到了金錢的味道，嗅到了你們的血汗和絕望所散發出的，讓他們興奮的味道。”

人群中一陣騷動，許多人下意識地看向那些新來的商人，眼中多了幾分警惕和厭惡。

“在這三天里，你們忍著饑餓，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等待著。”

“而他們，又在做什么？”斐迪南高聲質問道。

“我告訴你們！他們派出了所有的爪牙，以克勞斯為首，瘋狂地搜刮著格拉茨城內城外，你們手中僅剩的最后一粒糧食！”

“他們把糧價抬得天高，就是為了等今天，等我拿不出糧食，然后用你們的性命，去換取他們倉庫里堆積如山的金幣！”

“他們才是這場饑荒的根源！”

“是他們搶走了本該屬于你們的收成，是他們掐住了你們的喉嚨，眼睜睜的看著你們活活餓死的慘狀！”

如果說三天前斐迪南的言語是為自己辯護，那么此刻，這番話就是毫不掩飾的宣戰。

廣場上的氣氛被徹底引爆，所有積壓的憤怒、恐懼和怨恨，都化作利劍，齊刷刷地刺向了以克勞斯為首的商人們。

“原來是他們在搞鬼！”

“這群吸血的畜生！”

克勞斯臉色發白，他沒想到斐迪南一上來就如此直接，完全不留任何余地。

“所以，我的解決方法是什么？”斐迪南沒有給他們任何反駁的機會。

隨即，他轉身，從身后的烏爾里希手上接過了一疊嶄新的紙券。

“為了防止我提供的糧食，再次落入這些人的口袋，為了確保每一粒糧食都能送到真正需要它的人手中，我宣布！”

“從今天起，皇家官方糧店，將不再接受任何金幣或銀幣！”

人群一片嘩然。

“取而代之的，是這個！”斐迪南高高舉起手中的紙券。

“皇家工票！”

“從明天開始，市政廳將開始招募人手！修繕城墻，清理水道，任何為格拉茨付出的勞動，都將獲得相應數量的工票！”

“我向你們保證，只要你們愿意付出勞動，你們每天獲得的工票，就足夠從官方糧店換取兩倍于限額的糧食！足夠讓你們的家人，吃飽穿暖！”

廣場經歷了數秒如死一般的寂靜之后，忽然爆發出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這才是真正的活路！

只有這樣，人們才能用自己的雙手去換取食物，而不是乞求施舍，更不是被商人們用金錢玩弄于股掌之中。

這個方法，將徹底把那些囤積居奇的商人排除在外。

就算他們有再多的錢，也買不到一張工票。

“萬歲！大公殿下萬歲！”

喜悅的淚水，在無數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流淌著。

與饑民們的歡天喜地相反，克勞斯和商人們的臉色，此刻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這個叫“工票”的東西，一旦發行，便會徹底切斷他們所有通過高價倒賣糧食牟利的可能。

“謊言！”

克勞斯終于按耐不住，高聲喊叫起來。

“這不過是又一個謊言！”

“什么工票？沒有糧食，這就是一堆廢紙！”

他轉向人群，煽動道：“你們別被他騙了！我早就說過，他的糧倉是空的！維也納根本沒有余糧！他現在只是在用廢紙拖延時間，實際上，他根本拿不出糧食！”

這番話讓狂喜的人群稍稍冷靜，一絲疑慮重新浮上心頭。

是啊，這一切的前提，是斐迪南真的有糧食。

斐迪南看著氣急敗壞的克勞斯，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爭辯，只是緩緩轉過身，抬起手臂，指向了城市東面的正門方向。

遠方，一陣沉悶的，馬車車隊移動的轟隆聲由遠及近，大地的輕微震動順著石板路傳到了每個人的腳下。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眾人的視線內，出現了一個黑點。

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一面面繪有雙頭鷹的帝國旗幟，和一面面埃斯特哈齊家族的族徽，在風中獵獵作響，率先映入眼簾。

那是一支望不到頭的車隊。

一輛又一輛裝得冒尖的重型四輪馬車，在衛兵的護送下，正緩緩駛向格拉茨的城門。

車輪碾過土地，發出的轟鳴，宣告著一個事實——

糧食，到了。

下一刻，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沖天而起，一瞬間便傳遍了整個格拉茨。

斐迪南收回手臂，冰冷的視線從陽臺上投下，精準地鎖定了面如死灰的克勞斯和他身邊的每一個商人。

“從今天起，凡持有皇家工票者，皆可依法向任何商人購買糧食，賣家不得拒收。”

“商人所收集的‘工票’，可以在市政廳換取等價的銀幣。”

克勞斯呆呆地看著那條由糧食組成的鋼鐵長龍，又看了看臺上的斐迪南，身體晃了晃，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

他賭輸了，輸得一敗涂地，輸得體無完膚。

斐迪南也沒有再對歡呼的人群說話，而是轉向了身邊的衛隊長，下達了一道簡短而清晰的命令。

“如果他們不愿意，就以囤積糧食、哄抬物價、意圖顛覆格拉茨秩序為名，將那些人全部逮捕。”

“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