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月，李偉明的壓力太大了。

廠長給自己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調(diào)制一款能獲獎的酒。

這幾個月，自己帶著徒弟拼命調(diào)酒。

樣本是出了一個又一個，可每次和別的酒一對比，李偉明的挫敗感油然而生。

別說川渝的六朵金花，就連廠里的老的南坪大曲，李偉明也沒有能力復刻出來。

他開始恨當年的自己，許主任教了自己那么多的調(diào)酒知識和技巧，可自己壓根就沒聽進去。

等到自己當了主任，兩眼一抹黑，到了83年，許主任勾調(diào)的樣品全部灌裝完，李偉明只得自己操刀，至此，南坪大曲的質(zhì)量一落千丈，口碑急速下滑。

就連84年的評酒會，他們在第一輪的時候就被淘汰了。

要知道，79年的評酒會，他們的產(chǎn)品，可是殺到了最終的入圍賽，最終以0.1分的微弱差距惜敗。

要是那一年的銀質(zhì)獎章再多一枚，南坪大曲就已經(jīng)獲獎了。

高強度工作幾個月，李偉明覺得自己現(xiàn)在都有點兒魔怔了。

不光他自己這么想，對面的張慶國也能感受到他的頹廢。

張慶國重重敲了幾下桌子，提高了音量：“李主任，那你來說說，這酒到底怎么了不得？”

這酒不錯，張慶國承認這點，可和剛才的五糧液比差距明顯，哪兒有什么了不得的？

李偉明指著瓶子，語速極快：“廠長，你要搞清楚，這款酒是市場上售賣的成品酒，是要大量灌裝的，不是單獨的一兩瓶。”

“那又怎樣？”

“我打聽過了，許建業(yè)只在縣城采購過食用酒精。也就是說，這酒是用他家里的存酒調(diào)配的，你再想想，許建業(yè)家里的酒廠才幾年時間，能存有什么樣的好基酒？”

這話一出，張慶國頓時聽出了話中的意思，他一尋思，還真是這個道理。

許建業(yè)家的酒廠，不過幾年的時間，最老的存酒，也就七八年的時間。

既然是成品酒，那就說明可以大量灌裝，不說多，一兩千瓶的量肯定有的。

而許建業(yè)的酒廠，以前主要是賣原酒的，每年釀好的酒，直接拉到鎮(zhèn)子上賣給酒販子。

他家里確實沒有什么存貨。

想到這，張慶國皺眉：“你的意思是……”

“許建業(yè)用普通的酒，勾調(diào)出了這款，比老大曲更好的酒！”李偉明拍著桌子頗為興奮。

張慶國一驚：“這小子……真的會調(diào)酒？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是老許自己調(diào)的？”

“如果是許主任調(diào)的，為什么到今天才開始賣這酒？”

這句話有道理，張慶國當即沉默了，上一次見到許建業(yè)，還是他們一家離開酒廠的時候。

這些年張慶國也聽到了一些傳言，大多都是負面的，許建業(yè)家的酒廠過的并不好。

靠賣散酒和原酒過活，也就活個輕松，發(fā)不了什么財。

沒想到，這小子竟然藏拙，突然來這么一手，竟然還出了成品酒，口感上，還能比自己父親更甚一籌。

想到這，張慶國忽然問道：

“有沒有可能是五糧液的王奇峰教的？”

“我猜也是！”李偉明頗為激動，“這些年，王主任每年都到許建業(yè)家里來拜年，引導他走父親的老路，有這個可能！”

心中的疑惑瞬間解開，張慶國反問：“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讓許建業(yè)來廠里，幫忙調(diào)制一款參賽的酒！”

南坪縣酒廠的底蘊，可比許建業(yè)家里的強多了。

能用普通基酒，調(diào)制出一款好酒，那用上最好的基酒，豈不是能調(diào)出更好的作品？

別的不說，得一個銀獎應該沒問題。

何況，按照李偉明的想法，如果許主任沒走，當年按照他的思想要提升酒體質(zhì)量而不是盲目擴產(chǎn)，84年的那一屆評酒會，恐怕酒廠早就拿到獎了。

何必又要再等5年時間！

張慶國沉默了，眼下，指望李偉明調(diào)出一款能得獎的酒，已經(jīng)不現(xiàn)實。

對于李偉明的提議，他有些心動，可思來想去，面子上過不了這一關。

當年，許建業(yè)被混混威脅，張慶國得知后，旁敲側擊地告訴了保衛(wèi)科的人。

在保衛(wèi)科的不忿下，年幼的許建業(yè)，頭腦一熱，帶著一幫人上門教訓了一頓那個混混，最重要的是，保衛(wèi)科長譚國慶還帶了槍。

這件事，成了張慶國扳倒許主任的有力武器，在這個污點下，許建業(yè)一家人回了農(nóng)村，自己則是順利當了廠長。

他忘不了那天，許建業(yè)臨走時望著自己的眼神，好似在無聲控訴，是自己故意告訴保衛(wèi)科，轉而把這件事鬧大，逼迫自己父親辭職。

這個孩子太聰明了，自己的一點兒的小心思在其面前暴露無遺。

眼下，讓自己請他回來幫忙？他會愿意嗎？

張慶國不知道，只知道那次之后，許建業(yè)就再也沒回過廠里。

深吸一口氣，張慶國搖頭道：“實在不行，就全部用那些老酒吧！”

檔案酒庫還有很多老的南坪大曲，雖然一個批次只留兩箱，可也是一個不小的數(shù)量。

到時候撕了包裝，重新灌裝即可，而且還是存放了好幾年的酒，口感上要更醇厚一些。

“廠長，這個怕是不行吧？”李偉明連連搖頭，“老的大曲不錯，但，不敢保證一定得獎。何況，上了年份的酒，是能被嘗出來的！”

評酒會參賽的產(chǎn)品，都是各酒廠面向市場的成品酒，而不是庫里存放的基酒。

哪個老酒廠沒有好酒？

如果為了參賽，特別調(diào)制出一批酒，那比賽就沒有意義了。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說法，實際上在前幾次評酒會時，廠家參賽的樣品，都是自己提交上去的。

也就是說，是不是和市場賣的一樣，只有酒廠自己知道。

所以，這次89年的評酒會，所有參賽的樣品，組委會自己從市場采買，而不是廠家自己提供。

當然，這件事，李偉明和張慶國還不知道。

他們還傻傻地以為，這一次評酒會，還是自己提供樣品。

不過，從歷屆評酒會的排名，以及市場對產(chǎn)品的反饋來看，這種情況極少。

名酒的味道，確實不一樣。

唇齒留香不是空口白話，當然，僅限于這些酒廠的嫡系產(chǎn)品。

白酒營銷‘博大精深’，其中不乏魚目混珠之輩，比如，荷蘭產(chǎn)的五糧液……

聽了李偉明的話，張慶國疑惑道：“儀器都測不出來年份，那些評委真的有這本事？”

“有經(jīng)驗的老專家，可以從酒體的陳味來判斷年份。”李偉明解釋道：“老酒里都有一股子陳味，味道太大，他們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來，這種低級的作弊方式被發(fā)現(xiàn)，是要受到處罰的！”

聽了這話，張慶國這才釋然，原來判斷年份，是從酒體中的陳味來辨別。

如果參賽的酒，都用老酒，口感肯定好喝，但陳味太大，容易暴露。

總不能市面上的酒，都是這款吧？

如果這么容易作弊，估計別的廠家，早就用這種法子了。

張慶國像蔫了的茄子，這次評酒會對他很重要，他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哪怕現(xiàn)在酒廠的銷售在自己奮力的努力下，今年會有個大幅度的增長，可軍令狀都下了，沒獲獎的話，他可沒法交代。

但，要去請許建業(yè)回來，自己的臉面可掛不住。

沉默半晌，他才嘆了口氣，喃喃道：

“難道真的要請那小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