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幾秒后，何霜無助地嚎哭了起來。

按理說，保衛科的人這個點兒，肯定在廠里巡視。

可自己倒在地上幾分鐘了，圍觀的人這么多，依舊沒有看到保安的影子。

這說明了什么，說明保安壓根就不想摻和這件事。

許紅的話都放出去了，還有人亂嚼舌頭，肯定要倒霉，自己嘴欠，在這個節骨眼上撞了槍口，成了那個拿來示眾的典型。

可不管自己怎么哭，站在一旁的許紅就是不出聲。

圍觀的人越來多，地上倒是不燙，可自己老是這么躺著也不是個辦法。

眼瞧著實在沒人能救自己，何霜單手支起身子，另一只手擦了擦眼，直接甩了自己兩個巴掌。

“許會計，我嘴欠，亂說話，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往心里去！”

“你把昨天的背地里說的話當著大家的面，再說一遍！”

“許會計，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何霜邊哭著，猛地向前一撲，直接抱住許紅的一只腿嚎了起來：“你饒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都是廠里的老員工，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不能得罪，何霜心中很清楚。

許會計，就屬于她開罪不起的人。

昨天就是過了個嘴癮，拿出來譏諷幾句，沒想到，今天這事就鬧成這樣。

眼下，別說自己能不能下得了臺，能過得了許紅這一關就謝天謝地了。

抖了抖腳把何霜踢開，許紅問道：“我弟弟的錢是怎么欠下的？”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真相我也不知道啊……”何霜這一嗓子把人群中她的幾個室友嚇了一跳。

她們昨天也在場，別在這個時候卷進來，連班組長在許會計面前都得認慫，何況她們。

“聽清楚了！”許紅抬起頭，望著圍觀的人群朗聲道：“我弟弟是欠了幾千塊，那是被人給騙了，縣城公安局都立了案子，若是再有人胡說八道！”

說到這，許紅直接抬起了腳，愣在原地的何霜下意識抱著頭，等著挨踹。

可腳離地兩秒，卻是沒有立即踹下去，幾名年長的女工當即走出人群

“哎呀，許會計算了算了，她下次再也不敢了。”

兩人把許紅拉著靠了邊，說著客套話，另外兩人則是拉起了地上的何霜。

這時，圍觀的人群外，保安們的聲音也隨之響起：“快上班了，都別看了，散了，散了！”

堵塞的人群，再度流動起來，奔向了各個車間，人們心中記下了，以后這種閑話還是少說，被許會計知道了，輕饒不了自己。

人群漸散，許紅也對幾名勸慰的女工道了謝，尋到陳方芳的身影，快步走了過來。

斟酌了片刻，許紅說道：“方芳啊，建業不是要瞞著你，這件事，我們家里會處理的。”

縱使不是賭博敗的家，自家弟弟終究是欠下了一筆數額龐大的外債，對于普通人家來說，壓力可不小。

廠里的閑話說的難聽至極，要是方芳聽到心里去，這樁姻緣可就沒戲了。

“許紅姐，勒件事我早都曉得了。建業勒案子，就是我三哥在負責的。”

“你三哥負責的？”許紅知道她三哥在公安局，具體負責什么并不清楚，當下心中松了一口氣，“原來你早就知道了，那我就放心了。”

“姐，你放寬心嘛！我三哥絕對逮得倒那兩個騙子，錢也追得回來哈！”陳方芳對自己的三哥很有信心。

“我也相信你三哥能做到。不過，就算短期抓不回來也不要緊，現在家里廠子的酒賣的很好，這賬咱能還掉，建業那小子，還讓我別忘了幫家里的廠子繳稅呢。”

1988年的稅務體制并不嚴格，私營企業繳稅可選擇按月或者是季度，按照許紅的想法，每個季度去申報一次即可。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便各自分開，準備去上班。

陳方芳準備回宿舍換上工服，剛到樓梯口，遠遠地就有名保安喊了起來。

“陳方芳，門外有人找。”

“哪個找我？”

“那人說是你三哥，讓你去一趟。”

大清早的，三哥不去公安局上班，來找自己干什么。

來不及多想，她快步跟保安的身后，朝著大門走去，快要到早會的點了，再不去可就算遲到了。

肉聯廠外。

陳方民穿著便裝，推著自己的二八大杠默默地等著，等看到妹妹過來，當即一招手。

“上車，回家！”

“今天星期二嗦，回去搞啥子嘛？”陳方芳有點兒疑惑，轉而問道：“屋頭是不是出啥子事啰？”

陳方民點了點頭：“媽高血壓犯了，暈倒了。”

聽到母親暈倒，陳方芳當即慌了神，對著身旁的保安說：“同志，我趕忙要回趟屋頭，麻煩你幫我跟車間告個假哈！”

“行，沒得問題。”保安答應的利索。

陳方民推著自行車，一個滑步直接騎了上去，陳方芳坐在后座上，埋怨道：“三哥！媽都暈倒啰！二哥咋個不喊個車子，把媽送到縣醫院去嘛？留到屋頭做啥子嘛！”

陳方民一時語塞，想了想含糊回道：“誰知道呢，咱們先回去看看。”

陳方芳的家在縣城的南邊，距離有個二十里路。

這段路她太熟悉了，整個初中，她幾乎是每天步行來回，一走就是三年。

那時候走讀的學生多，一到放學，烏央烏央的都是背著書包回家的學生。

有人的家離得近，十幾分鐘就走到了，像陳方芳這種離得遠的，步行得近兩個小時。

春秋兩季還好，天黑的不算太早，可到冬天，那就受了罪，天沒亮就出發，天黑了才能到家。

等到高中要上晚自習，便沒再走讀，選擇了住校。

陳方民慢悠悠地騎著車，順著大路，一路朝南。

后座的陳方芳心思活絡，當即問道：“三哥，媽的高血壓沒犯噻？”

“啊？”陳方民一個打岔，車龍頭扭了幾下，好不容易扶穩，“暈了啊，村里電話都打到公安局了，還能有假？”

“少來哄我！要是媽真嘞暈啰，你騎車騎得個溫喪慢嗦？！”

“騎得快不安全。”陳方民反駁一句，加快了速度。

“三哥，你跟妹兒講句老實話嘛，是不是許建業嘞事，傳到屋頭去啰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