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當即搖頭，“不想，我進廠干什么。”

可他的心中，卻是升起了一絲悸動，轉而又掐滅了。

“進廠好啊，國企工人待遇高，福利好，干活又輕松。”說到這，許建業話鋒一轉，“不過，大牛，你也不用羨慕，風水輪流轉嘛。”

“再轉也是鐵飯碗。”大牛忍不住嘀咕了一聲，覺得說漏嘴了，連忙轉移話題，“五哥，這廠子你想進就進吧？”

許建業不由地笑了，回道：“你在開啥玩笑，就算我現在想進這個廠子，也是千難萬難，沒看連保衛室都沒讓我進？”

“那是他不長眼，如果知道你的身份……”

“我有啥身份？我只是許家莊的一個農民。”許建業搖頭解釋，“大牛，現在都88年了，早就沒有了子繼父業的制度了，也沒鐵飯碗這么一個說法了！”

不光大牛有這個想法，自己的母親劉桂花也是同樣的想法。

許建業欠了這么個債，母親倒覺得還有退路，想著找關系，把自己送回南坪縣國營酒廠。

當然，上輩子這件事不但沒有辦成，反倒是落了個奚落。

兩人正閑聊著，門外傳來一聲，“建業？”

只見保衛室內，走出一個穿著制服約莫50多歲，頭發花白的高大漢子，看到許建業一臉的激動。

“國慶叔。”許建業當即站直身子喊了一聲。

譚國慶，南坪縣國營酒廠的保安大隊大隊長，干了幾十年，廠子里的老人，也是家屬院里的鄰居，看著許建業長大。

當初，也是他帶著保衛科十幾號人，去幫著許建業出頭。

當然，他也沒想到，后來這件事影響這么大，如果讓他選，他打死也不會這么莽撞，拉著許建業去出頭了。

“哎呀，你咋來了，快快快，別在這里呆著了，進屋說！”譚國慶拉著許建業，就朝保衛室走去。

“今天來找開耀啊。”

“開耀啊？還沒下班，我去給他打個電話，等啥等，讓他來這！”

到了保衛室，剛才讓他倆去蹲著的保安，立馬就站了起來，一臉的不安，沒想到，大隊長竟然把人給領了進來。

頭頂的傳來的強風，讓許建業和大牛，輕松了不少。

譚國慶拿起電話，一名保安連忙說道：“隊長，電話打過了，陳開耀說他馬上就來。”

“好，你去把水桶里的西瓜切了。”譚國慶當即吩咐。

那保安如蒙大赦，彎起身子，就從水桶里捧出了個西瓜。

許建業說道：“國慶叔，不用這么客氣，這西瓜還是留給隊里的弟兄們吃吧。”

“給這幫兔崽子吃，也是白吃，讓他們看著自行車，都丟了好幾輛，天天被人來鬧。”譚國慶抱怨一句，扭頭道：“認一下，這是以前廠里許主任的兒子，就是我常給你們提起那小子，許建業！”

切瓜的保安心中一緊，握著的刀偏了一寸，差點切到手指。

他連忙打著招呼：“建業哥好！”

“這是我發小，許建文。”許建業順勢給譚國慶，介紹起了大牛。

譚國慶笑著問了聲“你好”，正要繼續說，電話鈴響了。

“喂，保衛科。咋了嘛？人暈了？哪個車間的？制曲車間？這都幾點了，還制曲？我馬上去看看。”

放下電話，譚國慶露出歉意：“建業，你在這坐著，中午叔請你吃飯。”

“國慶叔不用了，我找開耀呢，他來招待。”

“哎呀，這樣啊，行，西瓜你們吃，下次來，叔請客，別再推咯！”

等到譚國慶出去，年輕保安拿著兩片西瓜遞了過來。

“來哥，吃點兒西瓜去去暑，這幾天廠里經常有人中暑。”

“謝謝。”

許建業接過西瓜吃了一口，忍不住問：“這都十一點了，怎么還有人制曲啊？”

南坪縣國營酒廠規模不小，光是三十年的窖池，就有幾十口，這么多年的發展，窖池的數量也到了兩百口。

除了窖池外，像制曲車間，灌裝車間，乃至包裝車間，全部都有。

這會是夏天，釀酒車間放假了，其余車間還在正常上班。

可夏天制曲，卻又要分時候。

一般早上三四點開工，干到九點車間就下班了。

曲是酒之骨，效果類似于發面時用的酵母，南坪縣酒廠釀的是濃香型大曲白酒，制曲用的主要原料是小麥。

小麥破碎后，會被制成磚塊裝，并時不時加水，然后放到專門的曲房里，蓋上茅草，曲房也是多年使用，里面會有相對穩定的菌群。

微生物就在曲塊里大量繁殖，繁殖的時候，會產生大量的熱量，所以制曲工人夏天9點左右就會下班。

別看川渝夏季最高可以達到三十八九度，有的地方甚至四十度也偶爾有過。

但，這些和曲房里面的溫度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夏天最熱的時候，你戴著眼鏡進入曲房內，會瞬間讓你的鏡片蒙上一層白霧。

是的，曲房的溫度不低于六十度。

在曲房，你可以享受到免費的蒸桑拿，感受到什么叫揮汗如雨。

那保安無奈道：“哥，你是不知道，這段時間廠子要擴產，號召大干100天，每天加班加點，一切配合生產，沒把我們折騰死！”

“夏天是白酒淡季啊？”許建業有些不解。

“哥，你是不知道啊，現在漲價的厲害，下面的經銷商都趕著進貨。包裝車間都開始加班加點了呢！”見旁邊的大牛吃完了，他又起身拿了一塊，“哥，我以前聽人說，隊長還帶著槍幫你去干人啊？”

旁邊的大牛接過西瓜，悶頭又啃了起來，壓根就沒有聽到二人的交談。

“嗨，都是陳年往事。”這件事，許建業不想提。

見許建業不提，保安也沒多問，這件事不少人問過隊長，不管誰問，招來的都是一頓罵。

他們以為隊長跟許建業鬧翻了，可今天看到這么熱情，壓根和想的不一樣。

許建業就吃了一塊西瓜，在保安盛情下，把另一塊，又給了大牛。

“你今天是司機，出力多，你吃。”

大牛一臉的不好意思，好在和許建業夠熟，若是旁人給的，肯定不會要。

就在大牛啃著西瓜時，保衛科的門被推開。

陳開耀穿著工裝，走了進來。

“喲，建業你咋來了，稀客啊，這么多年，你可是第一次回來。”

自從家里搬離酒廠后，許建業就再也沒有回過酒廠。

七年來，這是第一次。

“找你有點兒事，現在有空不。”

“有空啊，到飯點了，走，我做東，難得你來一趟。”

“不不不，我來。”許建業拍著陳開耀的肩膀，扭頭對保安說道：“謝了兄弟，等叔回來，跟他說聲我走了。”

出了廠門，許建業掏出紅塔山，給開耀散了一根，又給大牛一根。

他自己不抽煙，從大牛手中拿過火柴盒，想給陳開耀點上，卻被一把奪了過去。

“還能讓你點煙？”陳開耀自己點燃火柴，吸了一口，搖滅了火柴，努嘴道：“就這家，今天我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