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在風里晃得厲害，我盯著門上那道扭曲的紙影，喉結下的舊疤突然發燙。

十年前善堂的人用烙鐵在我脖子上烙下“災星“二字時，也是這種灼燒感——他們說我克死父母，可我分明看見那些穿青衫的“善人“往父母嘴里塞符紙，把他們推進火里。

“小沈！“李伯的手勁大得驚人，拽著我往內屋跑時，我聽見他后腰的銅鈴撞在門框上，發出破鑼似的響。

紙人的指甲刮過窗欞的聲音突然拔高，像是有人用竹片劃玻璃，我后頸的汗毛全豎起來了，懷里的殘卷跟著發燙，系統提示在腦海里炸開：“紙人懼火，近燭則退。“

可李伯昨天才說過，上個月西市被紙人襲殺的貨郎，懷里揣著燒得只剩半截的紅燭。

我反手攥住李伯的手腕：“伯，燈！“

他愣了愣，立刻把油燈往地上一摔。

火舌舔著青磚竄起來的剎那，我看清了——那個從破窗鉆進來的紙人，半邊臉被火燒著，卻連抖都沒抖，反而咧著嘴笑，嘴角的紙邊翻卷著，露出里面塞的人發。

“反的！“李伯突然吼，“善堂的批注全是反的！“他抄起條凳砸向紙人，木頭砸在紙身上悶響，紙人卻順勢纏住條凳，指甲尖擦過李伯手背，立刻滲出血珠。

那血珠剛滴在地上，紙人突然發出嬰兒啼哭似的尖叫，所有動作都頓住了。

我盯著地上的血，想起李伯說過，十年前西市大火的尸體指甲縫里全是血紙渣——原來不是紙人沾了人血，是人血沾了紙人。

“走！“李伯推我往院后跑，“去土地廟后面的破窯，我藏了半袋硝石！“他轉身抄起銅鈴，鈴鐺聲震得我耳膜發疼，“記著，批注說'懼'，偏要'近'；說'退'，偏要'撞'！“

我剛翻出后墻，就聽見身后傳來布料撕裂的聲響。

回頭的剎那，月光照亮李伯的白發——紙人從他背后鉆出來，紙做的手指正往他后心插。

“伯！“我撲回去，可等我擠過籬笆，只看見滿地碎紙。

李伯的銅鈴滾在草窠里，還在“叮當“響，聲音越來越弱，像有人掐著喉嚨在敲。

我攥緊銅鈴，指甲陷進掌心。

殘卷在懷里燙得幾乎要燒起來，系統提示又冒出來：“血紙人無智，循血而噬。“

無智？

剛才那紙人分明在引李伯動手，用條凳上的血觸發攻擊。

我抹了把臉，摸到一手濕，才發現自己在哭。

十年了，我裝啞裝癡，聽遍汴京三百條胡同的流言，就等今天——可李伯死了，死在我本該護著他的時候。

巷口突然傳來孩子的尖叫：“阿爺！阿爺救命！“

我順著聲音沖過去，看見個小娃正往墻根縮，身后跟著個紙人。

那紙人比之前的小，穿的是青布小褂，和小娃身上的一模一樣。

小娃手里攥著半截糖葫蘆，糖渣子掉在地上，紙人就跟著糖渣子挪步。

“小六？“我認出這是李伯常提的孫子，“別怕！“我抄起塊磚砸向紙人，磚塊穿紙而過，帶起幾片碎紙。

紙人卻突然轉向我，咧開的嘴里吐出半截帶血的指甲——和李伯手上的傷口一模一樣。

系統提示跳出來：“血紙人認主，傷主者死。“

認主？

李伯的血在紙人指甲里，所以紙人認他為主？

那小六身上的紙人......我盯著小娃腰間的長命鎖，銀鎖上沾著暗褐色的痕跡——是血。

“小六，把長命鎖扔了！“我撲過去拽他，小娃卻死死攥著鎖：“阿爺說這是我娘留的！“紙人已經貼到他后頸，我急得用殘卷去戳，殘卷碰到紙人的剎那，系統提示炸響：“此卷無靈。“

無靈？

那之前引出血紙人的又是誰？

我咬著牙把殘卷按在紙人臉上，紙人突然發出刺啦刺啦的響聲，像被開水燙了的蟬。

小娃趁機甩開長命鎖，紙人立刻追著銀鎖滾進陰溝，冒起青煙。

“沈哥哥？“小六抹著眼淚看我，“阿爺呢？“

我喉嚨發緊，把銅鈴塞進他手里：“阿爺去辦大事了，我們得先找個安全的地方。“

話音剛落，巷口傳來腳步聲。

個穿短打、胳膊上有道刀疤的男人踉蹌著沖進來，后背的衣服被撕得稀爛，露出幾道血痕：“救我！

那些紙片子成精了！“他看見我懷里的殘卷，眼睛突然亮了，“你也拿著那破紙？

我在城隍廟見著個先生，說這是善堂的局！“

我盯著他后背的血痕——和李伯的傷口形狀一樣，都是紙指甲劃的。

系統提示又跳出來：“三人成局，局破則生。“

三人？我、小六、刀疤男。

“阿忠。“刀疤男喘著氣伸出手，“西市賣鹵煮的，剛才紙人追我到這兒。“他盯著小六臉上的淚，突然壓低聲音，“那紙人專挑有牽掛的，我婆娘在產婆那兒，我得去......“

“先活下來。“我打斷他，“土地廟后的破窯，跟我來。“

破窯里堆著半人高的碎磚，霉味混著土腥氣直往鼻子里鉆。

小六蹲在角落擦銅鈴，阿忠翻出塊火折子，剛要點燈，我按住他手：“別用明火。“系統提示說過“紙人懼火“，可李伯用燈油燒紙人時，那東西根本沒躲。

“試試這個。“我摸出殘卷，“系統提示說'此卷無靈'，但剛才它碰到紙人時，那東西冒了煙。“我轉向阿忠，“你后背的傷，疼嗎？“

“疼得鉆心！“他撩起衣服，血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黑，“那紙片子刮我時，我聞見股檀香味，和善堂門口的香灰一個味兒！“

檀香味？

我想起李伯說過，善堂的人總帶著檀木佛珠。

小六突然拽我衣角：“沈哥哥，阿爺的《異事志》里寫過，紙人怕撕？“他從懷里摸出本破書，翻到被撕過的一頁，“上面說'以錯破錯，以撕止撕'。“

我盯著那頁書，系統提示突然浮現：“血紙人懼撕，撕其形則滅。“

懼撕？

可之前用磚砸紙人，它根本沒事。

我扯過阿忠的破衣角，搓成紙團大小，沖小六點頭：“你撕。“

小六攥著紙團，閉著眼用力一撕。

墻根突然傳來“刺啦“一聲，那個追過小六的青布紙人從磚縫里鉆出來，身上的紙開始大片剝落。

阿忠抄起半塊磚砸過去，這次磚塊結結實實砸在紙人胸口，它發出尖嘯，碎成滿地紙屑。

“成了！“阿忠跳起來，可他話音未落，窯外突然響起密集的撕紙聲。

我扒著破窗往外看，月光下，成百上千個紙人正往窯口涌，有穿青衫的、穿短打的，甚至有個紙人抱著個襁褓——襁褓里的“嬰兒“，臉和小六有七分像。

系統提示瘋狂刷屏：“群紙成厄，無生局啟。“

我摸出殘卷，手心里全是汗。

李伯說善堂的局要反著來，系統提示90%是錯的——那“無生局啟“的反話，是不是“有生可尋“？

“小六，撕你阿爺的銅鈴！“我吼，“阿忠，用你鹵煮的鍋灰抹臉！“紙人已經涌到窯口，最前面的那個，臉上的紙紋和李伯的皺紋一模一樣。

我舉起殘卷，對著紙人笑：“批注說'此卷無靈'，那我偏要它有靈——“

殘卷突然發出刺目的白光，所有紙人都頓住了。

小六撕銅鈴的聲音、阿忠抹鍋灰的動靜，混著紙人尖嘯，在我耳邊炸成一片。

等白光褪去，窯外只剩滿地碎紙。

小六抱著缺了口的銅鈴哭，阿忠摸著臉上的鍋灰笑，我盯著殘卷背面新浮現的朱筆批注：“此卷有靈，局中局現。“

風從破窯的窟窿里灌進來，把碎紙吹得打轉。

其中一片紙飄到我腳邊，我彎腰撿起，上面用血寫著幾個字——“沈硯，歡迎來到善堂。“

遠處傳來梆子聲，是巡城的更夫敲了三更。

我把血紙攥成一團，指節發白。

善堂以為我是局中人，可他們不知道，從觸到殘卷的那天起，我就把錯判的批注，磨成了捅進他們心臟的刀。

窯外突然響起腳步聲，比更夫的梆子聲輕，比紙人的撕紙聲沉。

我摸出懷里的碎磚，小六攥緊銅鈴，阿忠抄起半塊鍋——

來的，不是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