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循心中，一股強烈的被愚弄感升起，與比其更深的迷茫交織著。

一個瘋子無法編造出如此邏輯自洽的世界觀，但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這超越想象的“箱庭”，其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如果你想要知道真相，那就一個人來，看看我輩掙扎的代價。】

元循猶豫了，他在思考，是否要聽從這個瘋子的話，帝國的眾臣對此抱有反對意見，他們認為，王不應(yīng)該親身涉險。

但最終，他還是獨自一人，潛入了那充斥著不詳氣息的，深淵之中。

不知下潛了多久，元循終于觸及到了地面，出現(xiàn)在眼前的景象，哪怕他早已做好的心理準備，卻依舊感到了一陣寒意。

那是一座地獄般的血肉之城。

目之所及，一切都被暗紅、深褐的蠕動血肉所覆蓋，所構(gòu)筑，那些血肉并非毫無規(guī)律，而是扭曲地模仿著城市的形態(tài)。

血肉構(gòu)成了“建筑”的輪廓，勾勒出“街道”的網(wǎng)格，覆蓋著龍鱗般的瓦片，柱體結(jié)構(gòu)上，攀爬著龍骨般的旁繞結(jié)構(gòu)。

巨大的暗紅卵囊隨處可見，鑲嵌在肉壁之上，或堆積在“街道”角落，與先前的血卵相似，但更為扭曲，更為畸形。

整個空間充斥著褻瀆的，卻又與“龍”有著詭異關(guān)聯(lián)的美學(xué)。

元循的心沉到了谷底，眼前的一切，就是沈知遠所謂的“觀測”？就是將千萬人，甚至整個世界推向深淵的最終目的？

然而，突如其來的疑惑浮現(xiàn)：

沈知遠固然冷酷無情，視人命為草芥，是一個不擇手段的瘋子，但他絕不是一個以制造無意義痛苦為樂的純粹變態(tài)。

他做的每一步，哪怕是殘酷而最滅絕人性，背后都必然有其嚴苛的邏輯鏈條，指向一個他所認定的、“宏大”的目的。

“為了理解宇宙殘酷的真相...”

元循低聲重復(fù)著這句話，目光穿透前方不斷蠕動和崩解的血肉建筑群，鎖定在城市中心，那個唯一保持著正常的尖塔。

在那片徹底被污染、被褻瀆、被賦予詭異“生命”的地獄中央，那座塔，透著一股格格不入，沒有任何血肉覆蓋其上。

元循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了起來。

答案，就在那里！

塔內(nèi)一片死寂，沿著階梯向上，沒有守衛(wèi)，沒有機關(guān)，只有越來越濃重的寂靜，以及一種被無形目光注視的感覺。

終于，元循登上了塔的最高層。

這里并不是什么指揮室或?qū)嶒炇遥袷且粋€...巨大的天文觀測臺。

穹頂是覆蓋整面的弧形落地窗，或者說，是某種極其先進的屏幕，上面正以超高精度，投射著整個星球的縮略圖景。

而在房間中央，坐在一張金屬高背椅上的人影，正是聯(lián)邦前議長，沈知遠。

“你來了。”

他沒有回頭，聲音空洞而平靜，仿佛依舊沉浸在無窮的思緒之中。

“神是什么？”

元循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

“還有這污染！這令人作嘔的地獄！真相又是什么？告訴我！沈知遠！”

沈知遠終于有了動作，他緩緩轉(zhuǎn)動高背椅，毫無表情的面孔正對元循：

“神...超越了我們現(xiàn)有物理法則的理解維度，祂的存在形式、目的、乃至是否具備我們所認知的意識，都是未知。”

他的語調(diào)忽然低沉了下去：

“但是‘污染’的真相，元循，我卻可以告訴你。”

......

靈境深處。

遠海的潮汐，在此地近乎于無，池缺靜靜站立在靈境之中，一團漆黑的，不斷咆哮著的龍形虛影，正懸浮在他的面前。

正是因廢土上，蛇裔們的信仰而誕生的“龍”之權(quán)柄。

然而，此刻池缺臉上，卻沒有任何喜色，反而有著幾分頭疼：

“被污染了啊...”

純粹的認知本身被污染了，聽上去非常荒謬，實際上卻的確如此。

這是在靈境升格，鏡域徹底成型之后，所產(chǎn)生的全新變化。

簡單來說，就是現(xiàn)實中的龍，與靈境之中“龍”之權(quán)柄的割裂。

間隙由此產(chǎn)生，而污染，正是從間隙中流出，蔓延至靈境乃至現(xiàn)實。

這種間隙，只會在現(xiàn)實宇宙中存在客觀實體上的事物上出現(xiàn)，如火焰、山脈、巖石等，但對于人類生造出的概念，如學(xué)習(xí)、鍛造等，則不會產(chǎn)生相應(yīng)的間隙。

認知與實際的差距越大，間隙也就越大，污染也就愈發(fā)嚴重，這便是廢土之上，出現(xiàn)了“龍”之污染現(xiàn)象的真相。

想要解決，其實也很簡單，那就是塑造對龍的，正確客觀的認知，甚至不需要全面，但是在廢土上如今對龍的信仰盛行的情況來看，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過，對于池缺而言，這倒還能算是小事，真正讓他在意的，是另外一點：

‘假如，未來對某個自然規(guī)律產(chǎn)生了認知偏差，是否也會產(chǎn)生污染？’

這個想法令他心中一凜。

在科學(xué)發(fā)展過程中，假設(shè)是必不可少的，但在靈境的新機制下，這種對科學(xué)做出的假設(shè)，甚至都可能招致相應(yīng)的污染。

畢竟，自然規(guī)律，同樣也是客觀存在，不受人類意志轉(zhuǎn)移的實體。

幸好，按照目前來看，數(shù)學(xué)似乎不受影響，否則鬼知道會蹦出什么玩意。

這時，池缺忽然察覺到了，廢土宇宙上，有人正在談?wù)撚嘘P(guān)他的事情。

在那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寡婦被造黃謠的無力感。

......

聽完沈知遠的解釋之后，元循立刻僵在了原地，腦海中一片完全的空白，他長期以來的世界觀，在瞬間崩塌成了廢墟。

“荒誕...按你的說法，我們僅僅只是‘誤認’了龍的本質(zhì)，就招致了災(zāi)難的到來？這樣殘酷的規(guī)則，究竟憑什么存在！”

沈知遠沉默了幾秒，那空洞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元循，落在更遙遠的虛空中：

“憑什么？”

他重復(fù)著這個詞，嘴角的譏諷更濃：

“就憑我們的世界，它只是一座‘箱庭’，一座被神明精心構(gòu)筑的觀察皿，而這，就是那冷酷的神明所定下的規(guī)則。”

......

池缺沉默了。

事到如今，自己不是邪神這種話，似乎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