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做出決定的那一刻起,陳建宇的世界并沒有立刻天翻地覆,但他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以及他在這個世界中的存在方式,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他不再是那個在絕望和悔恨中掙扎的溺水者,而更像是一個潛伏在深海中的獵手,冷靜、耐心,等待著合適的時機。
他依舊每天準時出現在極樂公司歐洲研發中心,依舊參與著“普羅米修斯之火”二代藥物的優化研討會,甚至在芬奇博士面前,他也能表現出足夠的“專注”和“投入”。他提交的關于“優化情感調控精準度”的技術方案初稿,邏輯嚴密,思路清晰,甚至還得到了芬奇隱晦的贊許。沒有人能從他平靜的外表下,看出那顆已經徹底轉向反抗的心。
這種偽裝并不容易,每一次與芬奇或公司高層的接觸,每一次被迫討論如何“完善”那個他深惡痛絕的計劃,都像是在用鈍刀切割他的靈魂。但他強迫自己忍耐。憤怒和沖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會讓他暴露,然后被輕易碾碎。他需要計劃,需要力量,需要盟友。
在無數個不眠的夜晚,當他獨自坐在書房,面對著那些曾經象征著榮耀、如今卻只代表著罪孽的研究數據時,他常常會感到一種奇異的慶幸。慶幸自己當初因為種種原因——或許是出于科學家的審慎,或許是潛意識里對自身創造物的一絲保留,又或許僅僅是因為忙于核心研發而錯過了最佳的“內部體驗”時機——他本人,并沒有接受“普羅米修斯之火”的基因療法。
這意味著,他的大腦,他的情感系統,他的欲望中樞,依然是“原裝”的,是屬于一個標準智人的、未被“優化”的狀態。他依然能感受到強烈的愛恨,依然保有創造的激情和繁衍的本能,也依然能夠體會到那種因為堅守信念而帶來的痛苦和力量。這“未經凈化”的狀態,在這個所有人都在追求“完美永生”的環境里,反而成了他最寶貴的財富和武器。他至少還能完全地信任自己的判斷和感受,不必擔心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已經被悄無聲息地篡改。
但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面對極樂公司這臺精密、強大、觸角無所不在的龐大機器,他需要幫助。可他又能信任誰?
他環顧四周,那些與他共事多年的同事們,大多早已是“普羅米修斯之火”的忠實用戶和受益者。他們的思維和情感,是否已經在潛移默化中被“格式化”了?就算有人尚存疑慮,誰又敢冒著失去永生和現有地位的風險,站出來對抗公司?向外界求助?更是天方夜譚。在媒體和公眾眼中,極樂公司是帶來福音的天使,而他很可能被描繪成一個妒賢嫉能、危言聳聽的瘋子。
他的目光,最終投向了研發中心里那些最年輕、最新鮮的面孔——每年都會補充進來的實習生和剛畢業的研究助理。
這是一個大膽甚至有些冒險的想法。這些年輕人經驗不足,能力有限,而且流動性大。但他們也有著無可比擬的優勢: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因為年齡、資歷或經濟原因,很可能還沒有接受昂貴的“普羅米修斯之火”療法。這意味著他們的思想和情感大概率還是“完整”的。同時,年輕人往往更具理想主義色彩,更容易被“改變世界”、“揭露真相”這樣的口號所感召,也更容易對權威產生本能的質疑。
當然,風險同樣巨大。他必須極其謹慎地篩選目標,確保對方不僅“純凈”,而且足夠聰明、可靠,并且真正認同他的理念。更重要的是,他必須在極樂公司那無孔不入的監控系統下,完成這一切。研發中心內部遍布攝像頭、麥克風和網絡監控程序,任何異常的接觸和交流都可能被記錄和分析。
陳建宇開始利用自己作為高級科學家的權限和對研發中心環境的熟悉,默默地觀察著新一批的實習生。他查閱他們的背景資料(當然是在不觸發警報的前提下),在日常工作中與他們進行不經意的接觸和交談,評估他們的專業能力、思維方式,以及對“普羅米修斯之火”和公司文化的態度。他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獵手,在茂密的叢林中尋找著稀有而警惕的獵物。
他需要找到那些眼中尚有火焰、心中尚存疑慮的年輕人。他們將是他點燃反抗篝火的第一批星火。
篩選的過程漫長而煎熬,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陳建宇利用工作便利,調閱了新入職實習生的詳細檔案——不僅是教育背景和專業技能,也包括他們入學前按規定提交的全面體檢報告。他需要確認他們確實沒有接受過“普羅米修斯之火”的早期版本或類似基因療法。謝天謝地,大部分年輕學生因為經濟門檻或僅僅是還未將其納入人生規劃,確實是“干凈”的。
接下來是更困難的部分:評估他們的思想傾向和可靠性。陳建宇不能直接提問,只能在日常工作中旁敲側擊。在指導項目時,他會有意無意地引入一些關于“科技倫理邊界”、“長生不老對社會結構的潛在沖擊”或者“商業利益與科學真理的沖突”等話題,然后仔細觀察這些年輕人的反應。
有些人對此毫無興趣,滿腦子都是技術細節和職業晉升;有些人則完全接受了公司的宏大敘事,對“普羅米修斯之火”和極樂公司的理念深信不疑,言語間充滿了崇拜;還有些人則顯得過于圓滑世故,對敏感話題避而不談。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尋找的是那些在聽到敏感話題時,眼中會閃過一絲疑慮或思考光芒的人;是那些在私下里,會偶爾對公司某些過于激進的宣傳或者對用戶隱私的模糊處理方式,表現出不安或不認同的人;是那些在討論技術細節時,會偶爾跳出框架,追問“為什么”而不是僅僅滿足于“怎么做”的人。
經過幾周的秘密觀察,他初步鎖定了幾個人選。一個是在生物信息學方面極具天賦,能夠敏銳地發現數據模型中微小異常的女孩,名叫艾米;另一個是性格內向,但對倫理問題異常敏感,私下里曾在非正式場合表達過對“技術鴻溝加劇社會不公”擔憂的男生,叫本。
要與他們進行更深入的接觸,就必須避開公司的監控。陳建宇動用了他這些年積累的部分財富,通過匿名渠道,從黑市購買了一些專業的反竊聽和反監控設備。他摸清了研發中心內部幾處監控攝像頭的死角和信號相對薄弱的區域——比如大樓后側一個很少有人去的消防通道樓梯間,或者圖書館深處某個信號屏蔽效果較好的角落。
他選擇在這些地方,“偶遇”他選中的目標。在確認周圍環境“安全”后,他會啟動一個口袋大小的信號干擾器和錄音檢測儀,然后才開始試探性的交談。過程充滿了緊張和不確定性,每一次接觸都像是一次賭博。他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內,判斷對方是否值得信任,并決定透露多少信息。
艾米和本的反應都在他的預料之中。艾米對陳建宇暗示的“數據異常”表現出強烈的好奇心和技術性的探究欲,而本則對“倫理困境”表現出深切的憂慮。他們都對陳建宇這位業界權威主動與他們進行“私下交流”感到受寵若驚,同時也隱隱察覺到事情的非同尋常。陳建宇沒有立刻對他們和盤托出,只是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并暗示未來可能會有更重要的“項目”需要他們的幫助。
而在他接觸的所有實習生中,有一個人立刻引起了他最高度的關注。他叫李偉。
李偉幾乎是完美的化身。來自亞洲最頂尖的大學,以第一名的成績獲得基因工程和生物信息學雙博士學位,發表過多篇高水平論文。他不僅理論知識扎實得驚人,動手能力和編程技巧也遠超同齡人。更重要的是,他對“普羅米修斯之火”的技術原理和發展歷程了如指掌,甚至對陳建宇本人的一些早期研究也頗有見地。
在陳建宇最初幾次試探性的交談中,李偉表現得堪稱完美。他既不像狂熱信徒那樣全盤接受公司的宣傳,也不像憤世嫉俗者那樣輕易否定一切。他對“普羅米修斯之火”帶來的醫學進步表示肯定,但同時也對技術的長遠影響、社會公平性以及“人類被技術異化”的可能性,提出了非常深刻和富有邏輯性的擔憂。他的觀點,與陳建宇內心深處的某些想法不謀而合,甚至更加系統和深入。
“陳博士,”李偉有一次在陳建宇用反監聽設備確認環境安全后,在圖書館的僻靜角落低聲說道,“我認為任何試圖從根本上改變‘人性’的技術,都應該保持最高的警惕。延長壽命是一回事,但如果代價是改變我們之所以為人的核心特質……那我們追求的到底是‘永生’,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死亡’?”
這番話深深觸動了陳建宇。他感覺自己終于找到了一個真正理解他、并且有能力幫助他的知己和戰友。李偉的才華、見識、以及那恰到好處的“清醒”和“憂慮”,都讓他覺得這是上天賜予他的最好禮物。
當然,陳建宇并非完全沒有過一絲疑慮。李偉……是不是太完美了?他的履歷無可挑剔,他的見解深刻到位,他對陳建宇表現出的尊敬和認同也恰到好處。而且,對于一個剛入職不久的實習生來說,他對公司內部的一些情況和陳建宇的研究細節,了解得似乎過于透徹了。
但這種疑慮很快就被陳建宇自己壓了下去。一方面,他太需要一個像李偉這樣才華橫溢的幫手了,另一方面,李偉那種坦誠、求知若渴的態度,以及對陳建宇的“仰慕”,也確實極大地滿足了陳建宇此刻急需的認同感和信任感。或許,天才就是如此吧,陳建宇這樣告訴自己。
在幾次安全的“偶遇”和試探之后,陳建宇確信,李偉就是他要找的核心成員。他決定,時機已經成熟,是時候將這些人召集起來,告訴他們一部分真相了。
在分別與艾米、本和李偉進行了幾次成功的、安全的“私下交流”后,陳建宇認為初步的信任基礎已經建立。他不能再滿足于這種零敲碎打的試探了,是時候將他們聚集起來,進行一次更坦誠、也更危險的溝通。他需要將他們擰成一股繩,點燃他們心中的火焰,讓他們明白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什么,以及為什么他們的力量至關重要。
地點不能在公司,那太危險。公共場合人多眼雜,同樣不安全。思慮再三,陳建宇決定啟用一處他多年前購置的私人資產——一棟位于阿爾卑斯山另一側、距離研發中心約兩小時車程的度假別墅。
這棟別墅是他項目早期獲得巨額獎金后,一時興起買下的投資,本意是用于偶爾度假或招待朋友。它坐落在半山腰,位置僻靜,四周被茂密的樹林環繞,只有一條私人車道可以抵達。最重要的是,這里遠離極樂公司的直接監控范圍,也從未登記在任何與公司相關的文件中。這些年他很少來這里,正好可以作為一個理想的秘密據點。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提前幾天,以“檢修房屋線路”為由,雇傭了一個信譽良好、但與極樂公司毫無關聯的安保公司,對別墅進行了徹底的電子信號掃描和反竊聽檢查,確認沒有任何隱藏的監控設備。他還親自更換了別墅的網絡路由器,并設置了最高級別的安全防護。
接下來是如何將這三位選中的年輕人安全地召集到這里。直接通知顯然不行。陳建宇利用一次部門內部的技術分享會作為掩護。會議結束后,他分別“偶遇”了艾米、本和李偉,假借討論剛才分享會上的某個技術細節,將他們短暫地引到事先確認好的監控死角。
在那里,他沒有多說廢話,只是分別遞給了他們一個極其小巧的、一次性的加密通訊器,外形就像一個普通的U盤。
“周六下午三點,保持開機。”他低聲囑咐,眼神銳利而嚴肅,“接收指令后立刻銷毀設備。不要告訴任何人,不要留下任何痕跡。事關重大,相信我。”
看著他們眼中閃過的驚訝、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陳建宇知道,魚餌已經拋下。他們會不會來,將是對他們勇氣和信任的第一重考驗。
周六下午,天氣有些陰沉,山間彌漫著薄霧。陳建宇提前來到了別墅,再次檢查了所有的安全措施。別墅內部,他拉上了厚重的窗簾,只開了幾盞必要的燈,營造出一種私密而凝重的氛圍。客廳的壁爐里燃著火,噼啪作響,驅散了山間的寒意,卻無法驅散空氣中彌漫的緊張氣息。
兩點五十分左右,一輛不起眼的出租車停在了別墅車道的入口處,艾米和本一起下了車。他們顯然是按照陳建宇通過加密通訊器發出的最后指令,在山下某個指定地點匯合后,一同乘車上來的。兩人臉上都帶著明顯的緊張和不安,互相交換著眼神,似乎想從對方那里獲得一點勇氣。
幾分鐘后,另一輛車駛來,是李偉自己開的一輛普通的家用轎車。他下車后,很自然地對先到的兩人點了點頭,然后目光投向別墅門口,等待著陳建宇。
陳建宇打開門,將他們三人迎了進來。
“歡迎,”他言簡意賅地說,“我知道這很突然,也很冒險。感謝你們的信任。”
別墅內部的景象讓三個年輕人都有些驚訝。這里的裝修低調而奢華,顯然價值不菲,與他們平時接觸到的那位專注于科研、生活簡樸的陳博士形象有些出入。但這驚訝很快就被眼下環境的嚴肅感所取代。
陳建宇示意他們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然后從一個金屬箱子里拿出了一個信號屏蔽裝置放在茶幾上,將其啟動。柔和的嗡嗡聲響起,隔絕了所有可能的外部信號。他又示意他們將手機、智能手表等所有電子設備都放入那個金屬箱中。
“接下來的談話,內容極其敏感,也極其危險。”陳建宇的表情異常凝重,“我需要確保我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留在這間屋子里。”
艾米和本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依言照做。李偉也配合地交出了手機,臉上依然保持著平靜,目光中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審視和好奇,仔細觀察著陳建宇的一舉一動以及這間別墅的環境。
當所有準備工作就緒,客廳里只剩下壁爐燃燒的噼啪聲和信號屏蔽器低沉的嗡鳴聲時,陳建宇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眼前這三張年輕而略帶緊張的面孔。他知道,接下來的話,可能會徹底改變他們的人生軌跡。
壁爐里的火苗跳躍著,映照在三位年輕人緊張而專注的臉上。信號屏蔽器發出低沉的嗡鳴,將這間位于阿爾卑斯山深處的別墅,變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島。陳建宇看著眼前的艾米、本和李偉,他們是他精心挑選的、可能承載著人類未來希望的微弱星火。他知道,他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都可能決定他們的命運,以及更多人的命運。
“把你們召集到這里,冒著巨大的風險,是因為我相信你們。”陳建宇開口了,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肅,“我相信你們的才華,相信你們的良知,也相信你們和我一樣,對我們正在從事的事業,抱有最終極的關懷——那就是,它究竟會將人類帶向何方。”
他頓了頓,目光依次掃過三人。“我知道,在之前的交流中,你們都或多或少地表達過對現有技術倫理邊界的思考,或是對公司某些策略的疑慮。那些并非空穴來風。”
陳建宇站起身,開始在客廳里緩緩踱步。他沒有直接拿出數據圖表,而是選擇用一種更具沖擊力的方式,敘述他所發現的真相。
“‘普羅米修斯之火’,毫無疑問,是人類科技史上的一大步。它在延長壽命、治愈疾病方面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這一點,我們都曾為之驕傲。”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苦澀,“但你們是否想過,這‘奇跡’的背后,隱藏著什么代價?”
他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他們。“我花費了數月時間,秘密調閱和分析了最早一批、使用‘普羅米修斯之火’超過三年的用戶數據。結果……令人不寒而栗。”
他言簡意賅地描述了那些被官方報告所掩蓋的真相:持續上升的“情感淡漠”報告,顯著增加的“親密關系疏遠”和“生活滿意度下降”的反饋,以及最關鍵的——具有統計學顯著意義的、進行性的“性腺功能減退”和“性欲喪失”。
艾米和本聽得臉色發白,眼神中充滿了震驚。艾米下意識地喃喃道:“這……這怎么可能?副作用報告里從未提及這些……”
“因為這不是副作用!”陳建宇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憤怒和痛苦,“這不是意外,不是缺陷!這是設計!是計劃的一部分!”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在寂靜的客廳里炸響。艾米和本都驚呆了,張大了嘴巴,似乎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李偉的反應更為震驚,他眉頭緊鎖,身體微微前傾,追問道:“設計?陳博士,您的意思是……公司有意為之?為了什么?”他的語氣充滿了急切和難以置信。
陳建宇的目光掃過李偉,心中甚至閃過一絲欣慰——看,他果然抓住了問題的核心。
“為了什么?”陳建宇慘笑一聲,“為了一個‘偉大’的目標。為了實現公司最高層,像阿利斯泰爾·芬奇博士那樣的人,所構想的‘人類進化藍圖’!”
接下來,他將自己與芬奇的兩次對話,特別是關于“超人理論”、“凈化欲望”、“應許之地”以及“超越上帝”的核心內容,盡可能客觀但又帶著強烈情感沖擊力地復述了出來。他描述了芬奇那種冰冷的、將人類視為待優化產品的理性;描述了他們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不惜犧牲人類情感和繁衍本能的決心;甚至提到了公司為了讓這個計劃更“完美”,下一步打算如何“精準閹割”,并寄希望于他來領導這項工作。
隨著陳建宇的敘述,艾米和本的表情從震驚變成了恐懼,最后幾乎是徹底的呆滯。本甚至忍不住干嘔了一下,臉色蒼白如紙。艾米則緊緊攥著拳頭,身體因為憤怒和恐懼而微微顫抖。他們所信仰和投身的科學殿堂,其內核竟然是如此瘋狂和反人類的計劃!
當陳建宇講完,客廳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壁爐的火苗依然在不知疲倦地跳動著。
“這……這是瘋了……徹頭徹尾的瘋子……”本用微弱的聲音打破了沉默,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迷茫,“我們……我們該怎么辦?”
“這就是我找你們來的原因。”陳建宇的聲音恢復了鎮定,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我一個人無法對抗他們。極樂公司太強大了,他們的計劃已經推行了這么多年,根基深厚。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不能眼睜睜看著人類走向那個冰冷的‘應許之地’。”
他看著眼前的三位年輕人,眼神中充滿了懇切和期望:“你們很年輕,你們很聰明,最重要的是,你們的身體和思想還沒有被‘普羅米修斯之火’污染。你們是干凈的,是自由的。”
“我們需要組成一個秘密的核心團隊。”陳建宇的聲音壓低,充滿了力量,“我們需要利用我們的知識和權限,一方面,盡可能地收集更多關于這個計劃的證據;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我們要嘗試找到‘普羅米修斯之火’真正的技術命門,研究出能夠逆轉或者至少是抑制它‘閹割效應’的方法,甚至是……一種真正的‘解藥’!”
他停頓了一下,讓信息沉淀,然后用一種近乎沉重的語氣說道:“這很危險,一旦被發現,后果不堪設想。我們面對的是一群擁有著無與倫比力量和決心的‘新神’。但如果我們什么都不做,那么我們,以及整個人類,都將失去未來。”
“我需要你們的幫助。”陳建宇的目光依次掠過他們,“為了我們自己,為了我們所愛的人,也為了我們還未被玷污的人性。或許……我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后的希望。”
他的話音落下,客廳里再次陷入沉默。艾米和本還在巨大的震驚和恐懼中難以自拔。
就在這時,李偉突然站了起來。他的臉上因激動而產生紅暈,眼神中燃燒著一種混合著憤怒、責任感和理想主義的光芒。
“陳博士,”他的聲音堅定而有力,“您不用再說了。這種反人類的計劃,任何有良知的科學家都絕不能容忍!我加入!無論有多危險,我愿意跟隨您,揭露真相,找到挽救的方法!這不僅僅是為了別人,也是為了捍衛我們所學的科學倫理!”
他這番慷慨激昂、充滿正義感的表態,無疑像一劑強心針,注入了這間彌漫著恐懼和不確定性的屋子。艾米和本也受到了感染,互相看了一眼,雖然眼中仍有恐懼,但也多了一絲決心。
“我……我也加入。”艾米的聲音有些顫抖,但眼神卻很堅定,“我不能接受用我的專業知識去助紂為虐。”
“算……算我一個。”本也點了點頭,臉色依舊蒼白,但語氣卻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勇氣,“總得有人做點什么。”
陳建宇看著眼前這三位宣誓加入的年輕人,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感。有欣慰,有感動,但更多的是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他知道,他已經將他們拉入了一條極其危險的道路。尤其是李偉,他的才華和決心讓他最為倚重,也最為……放心。
星火已聚,雖然微弱,但終究是點燃了。在這與世隔絕的別墅里,一個旨在對抗“新神”的秘密同盟,悄然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