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與芬奇博士那場顛覆性的談話之后,陳建宇感覺自己像是活在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噩夢里?,F實世界并未改變分毫,阿爾卑斯山的雪峰依舊在晨曦中閃耀,研發中心的走廊依舊是那樣窗明幾凈、秩序井然,同事們依舊彬彬有禮地打著招呼,討論著實驗數據和技術細節。但這一切在陳建宇眼中,都蒙上了一層灰暗而扭曲的濾鏡。
他像一個精密的、但內部齒輪已經徹底錯位的鐘表,維持著表面的運轉。他按時上下班,參加各種例會,審閱下屬提交的報告,甚至還能就一些技術問題給出精準的指導。他的大腦依然能夠處理復雜的生物信息,他的雙手依然能夠熟練地操作系統終端,但他的靈魂,卻仿佛被抽離了軀殼,懸浮在半空中,冷冷地注視著這個他曾經引以為傲、如今卻只感到無邊恐懼和荒誕的世界。
在會議上,當同事們興奮地討論著“普羅米修斯之火”帶來的最新臨床統計數據——比如某個區域的用戶平均健康壽命又延長了幾個百分點,或者某種老年慢性病的發病率幾乎降至零時,陳建宇的思緒卻會不由自主地飄向那些被隱藏在“成功”光環之下的數據:那些緩慢爬升的“生活滿意度下降”報告,那些關于“情感淡漠”和“親密關系疏遠”的低語,以及他現在才完全理解其背后含義的——關于“性欲減退”的統計曲線。他仿佛能看到無數張模糊的面孔,他們獲得了夢寐以求的長壽和健康,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剝奪了生而為人的基本情感和欲望,走向一個溫和而徹底的“大寂靜”。而他,就是那個親手為他們調配這杯“長生毒酒”的人之一。
夜晚,成了他最難熬的時光。他常常在書房枯坐到深夜,反復翻看著自己過往的研究筆記和論文。那些曾經讓他充滿自豪感的公式、圖表和基因序列,如今看來卻像是一份份罪證,記錄著他是如何一步步、在無知中參與了這場針對全人類的陰謀。悔恨和自責如同毒蛇,啃噬著他的內心。他試圖尋找任何可能的破綻,任何能夠證明芬奇所言只是危言聳聽的證據,但理性告訴他,芬奇所揭示的邏輯鏈條——從技術特性到公司戰略再到哲學理念——是完整且自洽的,其間的冷酷和決絕更是讓他不寒而栗。
他與家人的關系也變得微妙起來。妻子察覺到他的魂不守舍和異常的沉默,關切地詢問他是否工作壓力太大,他卻只能強顏歡笑,編造一些無關痛癢的理由搪塞過去。他無法,也不敢向任何人透露他所知道的真相。這個秘密太過沉重,太過駭人,足以壓垮任何一個普通人。他甚至開始害怕看到父母日漸年輕、精神矍鑠的樣子,因為那會不斷提醒他,這看似美好的“奇跡”背后,隱藏著多么可怕的代價。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仿佛被整個世界隔絕開來,獨自背負著這個沉重的十字架。
他想過反抗,想過將真相公之于眾。但理智很快就給他潑了冷水。極樂公司早已不是一個單純的商業機構,它的觸角遍及全球,影響力深不可測。他個人的力量,在這樣一頭龐然大物面前,無異于以卵擊石。更何況,他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能夠直接證明芬奇所說的那個“超人計劃”——那場談話沒有錄音,他秘密備份的數據只能證明藥物的副作用,卻無法證明其“意圖”。一旦他輕舉妄動,很可能不等發出任何聲音,就會被公司以“精神失?!?、“泄露商業機密”或其他名義徹底抹殺。芬奇那句“不要做任何不明智的事情”的警告,言猶在耳。
于是,陳建宇陷入了一種痛苦的、近乎分裂的狀態。他既無法像過去那樣心安理得地繼續工作,又找不到任何有效的反抗途徑。每一天上班,都像是在走向自己的道德刑場;每一次面對“普羅米修斯之火”相關的項目,都像是在親手為人類挖掘墳墓。他感到自己的精神正在被一點點蠶食,整個人變得陰郁、沉默,眼神中充滿了難以排解的痛苦和掙扎。
他的這種變化,自然沒有逃過阿利斯泰爾·芬奇博士的眼睛。
大約一周后,在一個午后,陳建宇正獨自一人在生物信息分析室里,對著屏幕上閃爍的數據發呆。分析室里只有服務器低沉的嗡鳴聲,顯得格外安靜。他面前的數據是關于“普羅米修斯之火”三代藥物靶點優化的初步模型,這本該是他最感興趣的研究領域,但此刻,他只覺得屏幕上的字符和線條像是一堆毫無意義的亂碼。
辦公室的門無聲地滑開了,陳建宇甚至沒有抬頭,他以為是哪個下屬進來拷貝數據。直到一個熟悉而平靜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還在為上次的談話困擾,建宇?”
陳建宇猛地一震,轉過身,看到阿利斯泰爾·芬奇博士正站在他身后不遠處,手里端著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他今天的穿著隨意了一些,沒有系領帶,臉上甚至帶著一絲溫和的、近乎關切的微笑,與上次在辦公室里的冰冷判若兩人。
“芬奇博士。”陳建宇下意識地站起身,有些局促。
“坐吧,不用緊張?!狈移孀呱锨?,將其中一杯咖啡遞給他,“只是路過,看你一個人在這里,就順便帶了一杯上來。這里的咖啡,還是不如我辦公室的手磨。”他似乎想用這種輕松的口吻緩和氣氛。
陳建宇猶豫了一下,接過了咖啡,卻沒有坐下。咖啡的溫度透過紙杯傳來,但他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芬奇博士也不介意,他自己走到旁邊的實驗臺邊,靠在那里,啜了一口咖啡,目光溫和地看著陳建宇,像一個經驗豐富的導師在觀察遇到瓶頸的學生。
“我知道,上次談話的內容,對你來說沖擊很大?!狈移婢従忛_口,語氣帶著一種過來人的理解,“突然發現自己為之奮斗多年的事業,其終極目標遠超最初的想象,甚至與你個人的某些觀念有所沖突……一時難以接受,這很正常。任何偉大的變革,在初期總是會伴隨著質疑和不適,尤其對于那些身處變革中心的人來說。”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又像是在給陳建宇消化的時間。
“但是,建宇,我希望你能跳出個人情感的局限,站在一個更宏觀、更理性的角度,去思考‘普羅米修斯之火’最終將為人類文明帶來什么?!狈移娴难凵褡兊蒙铄淦饋?,“我們不僅僅是在延長壽命,我們是在重塑社會的基礎,解決那些困擾人類數千年、看似無解的頑疾。”
他放下咖啡杯,向前走了兩步,目光掃過陳建宇面前屏幕上的數據模型,然后又回到陳建宇臉上。
“你想想看,人類社會中,有多少罪惡、多少沖突、多少悲劇,是源于那些無法控制的原始欲望?”芬奇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就拿最直接的來說,性欲。它固然是物種繁衍的驅動力,但也滋生了多少丑陋和罪惡?性騷擾、性侵犯、基于嫉妒和占有欲的暴力……這些每天都在發生,摧毀著個體的生活,撕裂著社會的信任?!?
“想象一下,建宇,”芬奇的語氣帶著一種描繪理想藍圖般的憧憬,“一個沒有了這些強制性沖動困擾的社會。辦公室里,人們可以專注于工作和合作,不必再擔心那些令人不適的騷擾和潛在的威脅。街道上,人們可以更安全地行走,不必再恐懼那些源于原始沖動的暴力襲擊。家庭內部,因為情欲糾葛而引發的背叛、爭吵甚至兇殺,也將大幅減少,甚至消失。”
“當人類不再被這種最強烈、最容易導致非理性的生物本能所奴役時,社會將變得多么有序、安全、理性?”他反問道,目光緊緊盯著陳建宇,似乎期待著他的認同?!胺缸锫剩绕涫悄切盒员┝Ψ缸?,將會斷崖式下跌。我們甚至可以預見,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和諧社會,將不再是烏托邦的空想?!?
芬奇的聲音在安靜的分析室里回蕩,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陳建宇的耳膜上。他描繪的那個“美好新世界”——沒有性騷擾,沒有性犯罪,甚至犯罪率大幅降低——聽起來似乎確實很有誘惑力。
但陳建宇的心中卻涌起一股強烈的生理性厭惡。他仿佛看到芬奇口中那個“有序、安全、理性”的社會,實際上是一個冰冷的、死寂的、失去了所有色彩和活力的玻璃罩子。為了消除陰影,就要徹底熄滅光明嗎?為了所謂的“安全”,就要閹割掉人類之所以為人的根基嗎?
他緊緊握著手中的咖啡杯,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強迫自己保持沉默,只是冷冷地看著芬奇博士,內心深處那個“不要和瘋子爭辯”的聲音在不斷提醒自己。他知道,任何反駁在此刻都是徒勞的,甚至可能引來更糟的后果。芬奇并非在尋求他的意見,他只是在進行一次“思想引導”,試圖將他拉回“正確”的軌道。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巨大的社會實驗,博士?!标惤ㄓ钭罱K只是平靜地回應了一句,語氣聽不出是贊同還是質疑。
芬奇似乎對他的冷靜反應有些意外,但很快又露出了贊許的微笑。
“可以這么說,建宇。但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也最必要的一次實驗。而且,它的成功,很大程度上,需要依賴你和你領導的團隊?!?
芬奇似乎看穿了陳建宇內心的保留,他微微一笑,將手中的咖啡杯放到旁邊的臺子上,走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也更具一種奇異的“坦誠”。
“當然,建宇,我理解你的顧慮。通往偉大的變革之路,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的,有時甚至需要付出一些……代價?!彼nD了一下,目光銳利地看著陳建宇,“我知道,你也注意到了,目前這一代的‘普羅米修斯之火’,在精準性上,還有提升的空間。”
陳建宇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芬奇要說什么了。
“我們最初的目標,是優先解決衰老和死亡這兩大根本性‘頑疾’。為了確保穩定性和效果的持久性,我們采用的基因調控策略相對……廣泛?!狈移嬲遄弥迷~,“這確實在部分長期使用者身上,帶來了一些超出預期的影響。不僅僅是性欲的顯著降低,我們觀察到,它似乎對更廣泛的情感范圍,比如強烈的愛憎、創作的激情、甚至是一些基本的享樂欲,都產生了一定程度的抑制作用?!?
他的語氣非常平靜,像是在討論一個純粹的技術問題,但內容卻讓陳建宇不寒而栗。
“這種普遍的情感平淡化,”芬奇繼續說道,第一次在他的聲音里,陳建宇捕捉到一絲不易察覺的……或許是遺憾,但更像是對“不完美”的技術現狀的客觀陳述,“對于某些個體來說,適應起來比較困難。他們感到生活失去了意義,變得空虛、無聊……我們甚至收到了一些關于……早期使用者出現嚴重抑郁,乃至自殺傾向的內部報告?!?
終于說出來了。陳建宇感到一陣反胃。芬奇竟然如此輕描淡寫地承認了他們的“杰作”正在逼死一部分人!這不是技術缺陷,這是人命!但他看到的,只是芬奇眼中一閃而過的、對于一個待解決的技術難題的專注。
“但這恰恰證明了,我們下一步工作的緊迫性和重要性,建宇?!狈移嬖掍h一轉,語氣重新變得充滿力量和期許,“這也就是為什么,我今天特意來找你。我們需要你的智慧,你的經驗,你和你領導的頂尖團隊,來完成‘普羅米修斯之火’的最終迭代。”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陳建宇的肩膀,動作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信任和期許。
“我們的下一個目標,是雙重的,也是真正將把人類帶入全新紀元的關鍵一步?!狈移娴难壑虚W爍著狂熱的光芒,“第一,我們要繼續延長人類的壽命。現有的技術已經能將健康壽命延長數十年甚至上百年,但這還不夠。我們要突破理論極限,通過更深層次的基因修復和端粒調控,最終實現近乎無限的生命。想象一下,建宇,永恒的時間,去探索,去學習,去見證宇宙的變遷!”
“第二,也是更精密的挑戰,”他加重了語氣,“我們必須優化情感調控的精準度。我們需要一種更智能、更靶向的基因療法。它的目標,是精準地、只閹割掉人類的性欲——這種最原始、最容易導致混亂和非理性的生物沖動。同時,要最大限度地保留甚至適度增強其他的正面情感,比如求知欲、對秩序美的欣賞、邏輯思辨的樂趣、以及平和的、非排他性的同伴情誼。我們要創造的,不是沒有感情的機器,而是擺脫了低級欲望、能夠享受永恒生命和理性之樂的‘新人類’!”
芬奇的聲音充滿了蠱惑力,他描繪的未來景象宏大而輝煌,如果忽略其背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前提的話。
“這個任務非常艱巨,需要基因編輯、神經科學、生物信息學等多個領域的頂尖突破。放眼整個公司,甚至整個世界,沒有人比你和你的團隊更適合承擔這個使命了?!狈移婺曋惤ㄓ睿Z氣鄭重,“建宇,這是歷史賦予我們的機遇,也是責任。我們要將人類,從欲望的泥沼和死亡的恐懼中徹底解放出來,帶領他們,抵達那片理性、永恒、真正極樂的‘應許之地’(Promised Land)!”
“應許之地”……陳建宇默念著這個詞,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芬奇口中的“應許之地”,在他聽來,不過是一個用永生和虛假理性粉飾的、巨大而冰冷的金色牢籠。他們要剝奪人類最根本的自由和情感,還要給他冠以“解放”和“引領”的美名。而現在,這個瘋子竟然希望他——陳建宇——成為那個首席的“引路人”和“牢籠設計師”?
他看著芬奇眼中那近乎神圣的狂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面對的是一種怎樣堅定而可怕的信念。這種信念,足以讓持有者無視一切倫理道德,踐踏一切人間情感,去追逐那個自以為是的“偉大目標”。
他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和悲哀。他被困住了。芬奇不僅向他攤牌,承認了“副作用”,甚至還將解決這個“副作用”(自殺問題)的任務交給了他,試圖用更宏大的目標和“修正錯誤”的責任感,將他徹底捆綁在公司的戰車上。這是一種何等高明而惡毒的陽謀!
陳建宇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抽空了內里的雕像。芬奇的話語像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沖擊著他搖搖欲墜的認知。“應許之地”、“優化情感”、“無限生命”……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既輝煌又恐怖的圖景。他仿佛能看到未來,無數健康長壽、面容平和、眼神卻空洞無物的人們,像精密的零件一樣,生活在一個秩序井然、卻毫無生機和色彩的世界里。而芬奇,以及他背后那些隱匿的決策者們,則像高居云端的神祇,俯瞰著他們親手“改良”的造物。
一股混雜著惡心、憤怒和極度荒謬的情緒猛地沖上他的喉嚨,讓他幾乎無法呼吸。盡管內心深處那個理智的聲音在尖叫著讓他保持沉默,但他還是無法抑制地,用一種近乎自毀的沖動,發出了最后的質問。他的聲音不大,卻因為蘊含的巨大震驚和道德譴責而顯得異常沉重:
“芬奇博士……你們……你們以為你們是上帝嗎?!”
這個問題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打破了分析室里短暫的寂靜。陳建宇幾乎是脫口而出,問完之后,他甚至能感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他知道,這個問題觸及了芬奇——以及整個極樂公司計劃——最核心、也最禁忌的本質。
芬奇聞言,緩緩地轉過身來。他臉上沒有任何被冒犯的憤怒,反而流露出一絲奇異的、混合著憐憫和優越感的微笑。他走到陳建宇面前,距離很近,近到陳建宇能看清他淺藍色瞳孔中那冰冷的、非人的理性光芒。
“上帝?”芬奇輕輕地重復了一遍這個詞,仿佛在品味它的含義。然后,他用一種平靜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語調,給出了他的回答:
“不,建宇,我們不是上帝。或者說,我們正在超越那個概念?!?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空氣中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定性?!八伎家幌拢^的‘上帝’,或者說那個創造了我們所知宇宙的‘造物主’,他做了什么?**他創造了人類,卻并沒有‘優化’。他賦予了人類智慧,卻也塞給了他們脆弱、易朽、充滿缺陷的肉體;他點燃了情感的火花,卻也任由野蠻的欲望將他們拖入泥沼;他設定了生老病死的法則,讓智慧生命在短短數十年的掙扎后歸于塵土……從設計的角度看,這是一個充滿了冗余、缺陷和非必要痛苦的‘產品’?!?
芬奇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自負和一種近乎神圣的使命感。
“而‘我們’,”他用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胸口,這個“我們”顯然指的是極樂公司和他所代表的那群人,“**我們正在修正這些‘設計缺陷’。**我們用智慧和科技,克服了疾病,延長了生命,甚至即將掌控永恒;我們正在學習如何剔除那些導致痛苦和混亂的‘冗余情感’,保留并提升理性的光輝……我們做到了那個所謂的‘上帝’沒有做到,甚至可能不屑于去做的事情?!?
他向前一步,幾乎貼近了陳建宇,聲音低沉而清晰,如同魔鬼的低語,卻又帶著一種邏輯上的冰冷:
“所以,回答你的問題,建宇。我們不是上帝。因為在不遠的將來,當人類徹底擺脫了生物學和情感的枷鎖,成為永恒、理性、自由的存在時……我們,將會超越我們的造物主?!?
這句話,如同最終的審判,徹底擊垮了陳建宇。他張口結舌,喉嚨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芬奇的狂妄,他的褻瀆,他那套將生命視為“待優化產品”的冰冷邏輯……這一切都遠遠超出了陳建宇能夠理解和辯駁的范疇。他終于徹底明白,他面對的不是一個可以用道理、倫理或者科學事實來說服的人。他面對的是一個堅信自己正在“封神”的瘋子,一個擁有著無與倫比的技術、資源和決心的瘋子。
和他爭辯,毫無意義。
一種冰冷的、不同于絕望的平靜,開始在他心中蔓延。憤怒和恐懼依然存在,但它們被一種更強大的、更決絕的東西壓了下去。他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不能再被動地承受這一切。他必須做點什么。不是為了說服芬奇,不是為了爭論誰對誰錯,而是為了阻止這場災難,為了……贖罪。
他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下劇烈的心跳。他抬起頭,迎上芬奇審視的目光,臉上盡量不流露出任何內心的波瀾,只是低聲說道:“我……需要時間考慮一下,博士。您剛才說的……信息量太大了?!?
芬奇似乎對他的反應還算滿意。在他看來,陳建宇的“啞口無言”和“需要時間考慮”,或許正是他開始接受這個“宏偉藍圖”的跡象。
“當然?!狈移纥c了點頭,恢復了那種溫和而疏離的態度,“慢慢想,建宇。未來的方向已經確定,而你,是推動它前進的關鍵引擎。不要讓我,也不要讓‘歷史’失望?!?
說完,他最后看了陳建宇一眼,轉身離開了分析室,留下陳建宇一個人,站在原地,被窗外刺眼的陽光包裹著,內心卻是一片冰冷的黑暗。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表面上,他或許還是那個極樂公司的核心科學家,但他的內心,已經悄然豎起了一面反叛的旗幟。他不再與瘋子爭辯,他要開始思考,如何才能扳倒這群自以為是的“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