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火車時速的降低，窗外的山也變得更加真切，阿紫伏在窗邊，家鄉的暖陽輕輕照在臉上，是如此地熟悉和舒適。車內播報聲響起，阿紫有些釋然地呼了一口氣，收拾行李下了車。

阿紫第一次見到阿山是在外婆的病房里，當她急匆匆趕到病房時，外婆還插著氣管，雙目緊閉，短小又利落的白發安安穩穩地枕在枕巾上。她想到院子里生長了幾十年的老榆樹，時間的一分一秒、年年歲歲都被刻進外表有些枯老的樹皮和內里圈圈繞繞的年輪之中，春夏時長青，生出翠綠的枝葉，風來時盡情搖曳，在燥熱的夏季，蟬翼震動，節氣的柔與燥頃刻彌漫在空氣中，不久化作淅淅瀝瀝的雨、遠山的烈陽，或是臺階前的風，輕輕搖曳著樹下的疏影。外婆曾在無數個這樣的午后搬一把木椅，小憩片刻。木椅微微搖晃，外婆搭著拿來的毯子，側一側身，也留給春天歇腳，嫩綠的葉子在風中卷起微枯的邊沿，像金屬銅銹，慢慢延伸至葉的經絡、根部，然后沉入泥土，那是秋天最后的腳步，泥土之上，不知不覺覆蓋著松松軟軟的白雪，現在的雪應該已落了幾層，在冷風的加持下變的有些堅硬了。雪落在地毯木椅上，落在窗外，也落在此刻的深冬。

“外婆，外婆。”

阿紫幾乎是三步并兩步地到了病床前，她小心握著外婆粗糙蒼老的手，一聲一聲呼喊著。

“阿紫，你來了。”外婆緩緩睜開雙眼，眼睛還像以前一樣微微彎著，“外婆沒事兒，阿紫，孩子啊，你是不是又瘦了。”外婆的手輕輕撫摸著阿紫，眼里滿是心疼。

“是呢，沒吃外婆做的飯，都把我餓瘦了。外婆，你現在身體恢復得怎么樣，峰叔囑咐我了，得好好休養休養。”

“那，你看啊，外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快給我辦了出院，咱回家吧。”

阿紫握著外婆的手，“不行，外婆，得住個幾天，真的好了才行。”

“小山，這兩天辛苦你了，還來照顧我這個老太太，也幫我謝謝你師傅，改天來家里坐坐。”

“沒事，阿婆，我這幾天也正好沒事兒忙，師傅忙嘞，我來照顧照顧您應該的。”

循著聲音看過去，阿紫才發現柜子邊站著一個年輕男人，有一米八五左右，穿著黑褐色的毛衣和工裝褲，他的身材很勻稱，不是柴瘦，但是看起來卻十分精干有力，毛領往上，是他凸起的喉結，下巴周圍有非常短小的似乎剛剛生長出來的胡須，她注意到他的嘴唇居然有兩種顏色，靠近口腔中的那一片似乎是粉紅，越往外延伸，則泛化成深紅和深紫的顏色，讓人有種莫測的感覺。隨即他放下里面冒著騰騰熱氣的暖瓶，看向她。阿紫啊，不能算是絕色的美人，但是也出落得十分周正，尤其是她漂亮的眼睛和一笑起來就出現的兩個小酒窩，就是讓人看起來很舒服的長相，像是冬天的一縷晚風，輕柔而溫暖。

阿山再次看向她，忙說：“沒事，應該的，應該的。師傅有事兒比較忙，就托我過來給阿婆送東西。”

“對，阿紫，這是阿峰的徒弟，阿山，和你差不多大。你還沒來時候，就是這孩子時不時地來照顧我。”

“您好，阿山，我是阿紫。今天才從外面趕回來，這段時間麻煩了，太感謝了。”

阿山一聲聲地說著沒關系，阿紫急忙從他手里接過暖瓶，他的手很大，有些粗糙，手背上能清晰地看到凸起的青筋和分明的骨骼，當阿紫的手碰到他時，竟然都有點顫抖，仿佛有一絲電流通過。

“我來吧。”阿紫趕緊接過水瓶。

“小心燙。”阿山的手厚實地給阿紫托著，他的眼睛透過手中的暖瓶看向她，眼神偶然間交錯，阿紫漫不經心地看向眼前的暖瓶，阿山也眨巴著眼睛，目光到了阿紫，低下頭去。

外婆欣然一笑，墻上的指針一分一秒地走著，阿紫覺得仿佛靜止了一般，她只能聽到時鐘的聲響、樓道間吧嗒的水滴聲，還有自己的呼吸聲，緊張而又急促。

“阿紫，咱們回去吧。”

阿紫迷迷蒙蒙地驚醒，接過暖瓶，出去問醫生情況。

病房里和樓道間充斥著或急或緩的咳嗽聲，通往走廊盡頭的手術室外，紅色的光反反復復地閃爍，從這一頭到那一頭，落在空蕩蕩的座椅之上，無數的生命來來往往，或生或死，即暗即明。在這條生與死的渡橋之上，蟄伏著許許多多前路未卜的靈魂，孤寂又神傷，當時間的洪流再次沖刷而來時，離開的就離開，留下的則繼續懸立于橋上，踏向未卜的前路。

通向何方，不得而知，當時光的余蔭布于庭上之時，影子漸漸消弭，被黑暗吞噬，隨著生命進入涼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