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點整，市人民醫院。

醫院大廳里人潮洶涌，像一條被無形力量推擠的河流。

排隊掛號的人摩肩接踵，有人攥著CT片袋子，指節發白；有人歪頭夾著手機，聲音壓得極低卻仍掩不住焦躁；還有的老人佝僂著背，在自助機前茫然無措地戳著屏幕。

周陽站在隊伍里，機械地跟著人群挪動。消毒水的氣味鉆進鼻腔，刺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三年前，也是這樣的早晨，也是這條隊伍。父親佝僂著咳血，母親攥著皺巴巴的醫保單不停往前張望。CT室的燈光慘白，照得人心里發慌。

“周陽，你排在這里干嘛？你的肩膀怎么了？”

清亮的女聲穿透嘈雜的人聲，周陽轉頭，正對上一雙微微蹙起的柳葉眼——蘇曉晴雙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胸前的聽診器泛著光，目光卻落在他的肩頭。

“蘇曉晴，你來了！快帶我去張穎的病房，我懷疑老李的死有蹊蹺。”周陽有些焦急。

“這里是門診樓，她在住院部，電話里說了三遍你沒聽？”

蘇曉晴一把拉住周陽的手，將他從隊伍里拽了出來，“你還是像以前那樣總是習慣性忽視我說的話。”白大褂下擺隨著急促的腳步翻飛。

周陽的指尖感受到熟悉的溫熱，心里止不住一顫，死去的記憶又開始攻擊他。

“自咱倆分開后，這還是你第一次請我幫忙，說吧，想好怎么答謝我了嗎？”

蘇曉晴主動打開了話匣子，她神情輕松，甚至有些雀躍，步伐都變得輕盈起來。

周陽略微沉思片刻，“嗯...要不，請你吃飯？”

“我要去紐特西餐廳！”蘇曉晴挽著周陽的胳膊，仰起臉看他，鏡片后那雙杏眼亮晶晶的，像是盛滿了細碎的星光，“你答應過請我吃戰斧牛排的，可不許賴賬！”

“嗯。”

周陽有些沉悶。

畢竟，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他和蘇曉晴已再無可能。

看著周陽這幅表情，蘇曉晴歡喜的神色黯淡下來，解釋道：“我和王強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前段時間經人介紹，覺得不錯就接觸了一下。”

“再說了，誰讓你當初不和我一起回來？”蘇曉晴頗有些生氣的質問道。

“你說這些有什么用？我們都分手好幾年了，我現在只是一個外賣員，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平時還是保持點距離為好。”周陽甩開蘇曉晴的手，冷淡的說道。

“哦！知道了，我也沒打算和你再續前緣，只是想和你強調一下，我蘇曉晴并不是個物質的女孩。”蘇曉晴生氣的看著周陽的眼睛。

“嗯！”

依舊是平淡的點頭。

沉默片刻，兩人不再言語，氣氛很是凝重。

“我準備和王強分手。”蘇曉晴沒來由的說了句。

“他太花心了，我受夠了他，前兩天又遇見了一個男孩子，我們醫院的實習生，說起來還是我的學弟......”

周陽沒有在說話，反而是蘇曉晴自顧自的說著。

很快，來到住院部302科室。

蘇曉晴帶著周陽走了進去，靠墻的病床上空無一人。

“咦，人呢？”

“你說6號床的病人嗎？她出院了。”

一個正在換床單的護士聞言答道。

“出院了？”

周陽訝然，旋即看向蘇曉晴：“曉晴，你能查到張穎的手機號嘛？”

“額...查是能查到，但是...這屬于病人隱私，不能隨便泄露。”

蘇曉晴有點猶豫，“既然警察都說了，你的那位同事是自殺，你還懷疑什么呢？咱們國家警察辦案還是很厲害的。”

“可是......我總覺得這件事透著一股古怪！”周陽也知道蘇曉晴說的有理，但是心里總有股莫名的情緒。

“你這屬于創傷后應激反應，這很正常，往日里朝夕相處的伙伴突然離開了，人的第一反應就是不愿意相信事實，要不，我帶你去心理科林醫生那里看看？她和我是好閨蜜。”

周陽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忽聽到一聲高叫：“曉晴，你是來看我的嗎？”

周陽和蘇曉晴同時轉頭，發現走廊里有個矮胖男子拄著拐杖靠在墻壁上，他腦袋上包著厚厚的繃帶，神色憔悴。

“我昨晚就說過了，我們結束了，你不要老纏著我......”蘇曉晴不耐煩的大聲說道。

王強聽到這句話，眼睛睜的老大，氣急敗壞的說道：“呵呵，以前看我有錢，巴巴的纏著我，現在聽說我叔叔倒臺了，找理由要分開，事情哪有你想的那樣好......”

“王強，你不要胡說八道，明明是你有錯在先，跑去張穎的家中，干出那些丑事來，現在倒打一耙......”

蘇曉晴氣得小臉煞白，要不是在醫院里要顧及形象，她都要忍不住破口大罵了。

周陽耳朵豎起，“看來，我猜的不錯，王強家里果真有錢，就是不知道他叔叔是當官的還是經商的。”

走廊上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隔壁病房的大爺拄著輸液架探出頭，幾個陪護家屬舉著手機偷偷錄像。

就連護士站的年輕護士們也交頭接耳，有個圓臉小護士甚至悄悄往前挪了兩步，眼睛亮得驚人。

“都讓開！出什么事了？”

一聲厲喝突然從電梯口傳來。

人群像被刀劈開的潮水般分開，一個穿著行政西裝的中年男人陰沉著臉走來，胸前的工牌隨著步伐晃動——【副院長王志國】。

周陽瞳孔驟縮。

“三叔，你來了。”王強見王志國走了過來，立刻拄著拐杖迎上前去，他用拐杖一端指著蘇曉晴，恨恨罵道：“那賤人，聽說你要退下來了，立時要和我分手，想當初，她能留在這家醫院，還不是全仰仗著三叔的能力......”

王志國眉頭一皺，目光如刀般掃過蘇曉晴，最后落在她身邊的周陽身上。

他抬手打斷了王強的抱怨，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這里是醫院，注意你的言辭。”

王強臉色一僵，不甘心地閉上嘴，但眼神里的怨毒絲毫未減。

蘇曉晴站在原地，手指微微發顫，卻挺直了脊背：“王副院長，我和王強的事昨晚和您說過了，責任全都在他身上，這點我問心無愧。”

“呵！別以為我不知道，最近你天天和那個狗學弟一起吃飯，昨天遇見了這小子又魂不守舍的，你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我王強是瞎了眼......”

王志國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周陽，然后搖搖手打斷了王強的話：“好了，這里是醫院，有什么私下去說。”

說完拍了拍王強的肩膀，然后順著過道走了，全程沒有看蘇曉晴一眼。

“你......！”

蘇曉晴的手指懸在半空，指尖微微發顫。她張了張嘴，最終只是深吸一口氣，將白大褂口袋里的聽診器攥得咯吱作響。

周陽通過剛才的對話，算是初步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曉晴，我先走了，昨晚一夜沒睡，乏的不行，明天再補欠你的那頓飯。”

說完懶洋洋的揮揮手，順著走廊離開了這里，獨留蘇曉晴一人怔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