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能不能給我個饃吃？”

王大柱背對著墳地，突然變得有些拘束，不好意思地說道。

一陣大風刮過，墳頭上的老桑樹搖晃起來，嘩嘩作響中，整片田野都顯得空曠悠遠。

王世鈞默默掏出一只饅頭遞過去，“給?！?

“嘿?！?

王大柱立刻開始撓頭，猛地接到手中，趕緊揣進懷里，呲著牙笑道：“娘的，真把我餓壞了。

你不知道，俺那幾個弟弟妹妹簡直比豬都能吃，一筐子饅頭眨眼就搶了個干凈，我都沒吃飽！

禹安，謝謝你啊。

看在你人這么好的份上，半夜我就不嚇唬你了。”

王禹安翻了下眼睛，并沒有把他的話當回事，而是沒好氣兒道：“既然餓成了這樣，剛才我媽給你饅頭你還作假？”

“不是我作假……”

王大柱撓了撓頭，“可當著大人的面，我咋好意思要嘛?！?

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又拍了拍胸口道：“我現在不吃，等半夜餓得受不了了再吃！”

王禹安一陣無語。

當下的年月“包產到戶”還沒多久，有些孩子多的人家，日子過得依舊很苦。

王大柱是家中老大，下面還有四個弟弟妹妹，他從小就得挑起擔子，整日被爹娘當牛馬使喚。

不過，農村孩子基本都是這樣。

“走吧走吧，別愣著了。”

風雨越來越大，王大柱抱著被子一陣催促，“等下我先把自己的窩棚弄好，再過來幫你?！?

“不用，我自己能行?！?

王禹安想不到他還如此熱心，忙跟在后面，踩著路邊濕漉漉的草地，往空曠的打谷場走去。

天空陰沉沉的，烏云遮蔽了月亮，只有微弱的天光透過云層照射下來。

隱約能看到田野里一堆一堆墳塋似的麥秸垛。

兩家的打谷場離得比較遠，王大柱深一腳淺一腳，步履匆忙，眨眼就消失在雨夜中。

王禹安找到自家的麥秸垛，先把被褥塞到下面，暫時埋住，免得被雨淋濕了。然后又找來木锨和大叉插在頂部，當做支撐，飛快的把塑料布蓋上。

雨點子打在上面，立刻響起噼里啪啦的聲響，單調而綿密，愈發襯托出夜的寂靜。

王禹安又掏了些干燥的麥秸稈鋪在窩棚里，而后才把被褥展開。

一切布置停當，他不由長出一口氣，鉆進去，屏住呼吸，探著腦袋仔細聽了一會兒。

可除了雨聲，什么也聽不到。

不知道王大柱忙活得怎么樣了，下這么大的雨，他不會真的跑過來幫自己吧？

王禹安索性躺在狹小的窩棚底下，翹起二郎腿。

要是擱前世，搭窩棚什么的，他哪會呀？估計得好一會兒手忙腳亂。

可歷練了一輩子，這點小事怎么可能還難得住他？或許這就是重生者的好處吧！

黑暗中，王禹安搖晃著腳丫，咧嘴笑了。

當！當！當！

正在這時，一陣銅鑼聲拖著顫音，穿透雨夜，傳了過來。

而后就是鐃鈸和嗩吶聲響起，若有若無的笙也參和進去。

緊接著，就是咿咿呀呀的唱戲聲。

聽起來還是位女花旦，腔調脆生生的，又媚又亮，即便躺在荒地里，也聽得人心癢癢。

王禹安禁不住就跟著抖腿。

啪——呼啦！

哪知道，正在這時，外面忽然響起失足踩進水坑的聲響。

果然，片刻之后，王大柱罵罵咧咧的聲音便在外面響起，“王禹安，你家地頭咋還有一坑水??？

娘的，弄我一腳！”

王禹安頓時一臉尷尬，忙坐起身，回應道：“大柱，跟你說我自己能行，不用幫！

你咋又跑過來了？”

“誰要幫你！”

王大柱沒好氣兒地回了一句，甩著鞋子靠上來，頭上依舊頂著塑料布，呼啦作響，“禹安，村里開始唱戲了，你去看不？”

黑暗中，他探著個頭，看不清五官。

可王禹安知道，這會兒他肯定呲著牙，一臉賤相，討好似的望著自己。

他自個兒也不由笑了，反問道：“家里讓咱們看場，咱們卻跑去看戲，麥子丟了咋辦？”

“哎呀，就去看一會兒！”

王大柱顯然是心癢難耐，慫恿著他，“晚上有守靈的，主家還管飯。

熬菜，你不想吃？

粉條、炸豆腐、還有大肉片，我饞得都流口水。”

照理說王禹安吃的見的多了，可聽到這些，唾液還是忍不住瘋狂分泌，不由聳動一下喉頭。但他知道，熬菜什么的，那是給人家守靈的和唱戲的吃的。

兩個蹭事兒的半大小子，哪輪得到他們。

當即，他便搖了搖頭，勸道：“大柱，別去了。

那王閂是橫死的，人家家屬還不夠心焦的，可沒人敢去湊熱鬧。

你也別去了，到時候再讓人轟出來。”

“呸呸呸！”

王大柱臉色一變，忙往地上吐吐沫，打斷道：“你小子，大晚上的，說啥呢！

耶穌基督，無量天尊，阿彌陀佛！

你管人家咋死的。反正我是想去吃熬菜！”

王禹安一陣無言。

王大柱見勸不動他，撂下塑料布就走了，遠遠的還喊道：“你不去，我可不給你捎！”

“我不吃！”

王禹安皺著眉頭，被這幼稚鬼逗得直想笑。

腳步聲消失，他又倒頭躺了回去。

打谷場上瞬間安靜下來，只余下噼里啪啦的雨聲。

王禹安勾著頭，朝窩棚口看了看，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一陣夜風襲來，卷著雨點子往里潲，落在臉上冰涼一片。他心里頭不由毛毛的，忙起身把塑料布拉到一起，摳了一把黃土壓在上面。

窩棚頓時密閉起來，空氣失去了流動，立刻就暖和不少。

只是視線變得愈發昏暗了。

王禹安這才安心地躺回去，拿出老媽和妹妹給自己準備的饅頭，倚在麥秸垛上，大口吃了起來。

由于來的匆忙，他直到現在才吃晚飯，確實有點餓了。

白面饅頭就著咸蘿卜條，真是說不出的香甜。

一個饅頭下肚，他才想起四丫給他的白茅根。

別說，活了兩輩子，他也沒用藥材就著饅頭吃過。童心上來了，當即就想試試。

可摸了半天，兜里除了兩塊冰冷的破石板，什么都沒有了。

“咦？”

王禹安還以為自己記錯了，兩只兜同時掏了掏，可還是什么都沒有。

白茅根，不翼而飛了！

這下可把他唬得不輕，他清清楚楚記得自己從王巧安手中接過來，揣進了褲兜里。

難道來的時候竄出來，掉路上了？

他心中一陣可惜，暗罵自己真是粗心大意，那可是四丫冒著雨，從田埂上給自己扒回來的！

可丟了就丟了唄，他嘆了口氣，有些沮喪的躺了回去。

下意識把玩著兩塊冰冷的破石板。

然而，就在這時，恍惚間，他發現上面好像隱隱有白光亮起。

黑暗中，各自有一個篆體的小字在石板上顯露出來。

王禹安張著大嘴，滿臉錯愕，禁不住就趴了上去。仔細研究了半天，才發現是一個“四”和一個“十”字，好似會反射天光，明明窩棚里黑漆漆的，卻看得真切。

不是，這什么意思??！

難道是什么寶物，重生者的福利？

可這明明是爺爺留下來的舊物??！

王禹安心神激蕩，知道這肯定是了不得的東西，便低著頭一陣研究，把所有的方法都試了一遍。

直到外面的唱戲聲都停歇了，雨聲也漸漸消失。

只剩下濃稠得化不開的夜幕。

黑洞洞的，猶如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