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這樣說的話……我們之前豈不是罵錯人了？”

一個站在前方身材健碩敦實的中年漢子突然開口。

旁邊的人都轉頭看向他。

中年漢子睜大了他的小眼睛，憨厚的臉上多了幾分懊惱：“這位三年前的孟大人，是發自內心的在為災民好！”

“米粥摻了沙土之類的玩意兒也不是不能吃，反而能吃到的人更多了……我還罵他不是東西，我可真是該死啊！”

中年漢子說著恨不得抬手給自己兩巴掌！

自己可真不是個東西啊！

隨即他抬手的動作猛然一頓。

“等等，可是他最后還是貪了賑災糧！”

“不對不對……我沒什么好愧疚的！”

“真是個貪官啊！”

中年漢子的話得到了不少人的認同。

“沒錯，這就是個貪官！他再良心不安，最后不還是貪了！”

“說不定他還和那些糧商同流合污了！”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著。

這時人群中傳來了一道不一樣的聲音。

“會不會這其中另有隱情？”

“這些畫面一路看下來，我實在是沒看出來狗……孟……他有何不妥之處，反而每每為民所憂，殫心竭慮，無不真實。”

“說不定貪墨背后有其他原因呢？”

說話之人聲音雖不大，但在算不上吵鬧的環境中，不偏不倚的傳入了李世民的耳中。

聽著這番話，李世民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

好像……有那么一點道理？

相識十年，李世民自認為對孟凡的為人多少還是有點……

不等李世民往深里想，同樣聽到這番話的百姓中已有不少人炸開了鍋。

“呸！什么隱情，什么緣由，難道他沒有貪墨賑災糧嗎？”

“再多的借口都抵不過現實！貪了就是貪了！”

“貪官就該去死！別給他找補了！他自己做下的事實，無論如何也是找補不回來的！”

高臺之上的李世民聞言長嘆一口氣。

哎。

是啊。

事實不容改變。

孟凡他……算了！

……

畫面中。

昏暗的軍帳中。

一經審問，這些帶頭鬧事的人就顯露出了和災民不同的一面。

乍一看他們穿著襤褸，皮膚黢黑，但其實只是在正常的膚色外抹上了一層泥灰，做出狼狽的假象，衣衫之下的身軀更是精壯健碩。

負責審訊的兵士們見狀，更沒有了留情的意思。

災區鬧事。

當殺！

“兵爺饒命！兵爺饒命！”

“我說！我什么都說！”

“我是聽從洛陽金安糧行東家的安排才這么干的！”

“我實在是沒辦法才干這種事的！”

“我一家老小都在等米下鍋啊！”

跪在地上一個瘦小的男人渾身瑟瑟發抖。

他感覺到了真實的殺意！

而且落在身上的板子鞭子都是真的……他想要錢，但他更想要命啊！

有了一個人帶頭開口，其他人也忙不迭帶的招供出了身后之人。

“我……我我我也是！”

“我東家是五谷糧行！”

“我是百福糧行！”

……

十來個人招供出了五個不同的背后之人。

兵士把審訊的結果整理成冊，送到了孟凡的手中。

孟凡坐在干草堆積的床榻上，視線流連在冊中記錄的幾個糧行之上。

“正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了……我自然不能錯過這份大禮吶……”孟凡笑了一聲，蒼白的面色和緊鎖的眉頭都略微有所舒展。

兵貴神速。

幾家派出人手攪亂民心的糧行還沒來得及察覺異樣，他們的糧行就已經被身著甲胄的士兵手持長槍，里里外外的圍了起來。

糧行的東家跪在青石地磚上，抖若篩糠，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滑落也不敢伸手去擦拭。

“想必幾位也知道，我請各位來做客的原因。”

孟凡一手持青瓷茶盞一手持盞蓋，有一下沒一下的刮著浮沫，臉上帶著笑意，語氣平靜祥和的宛如在討論天氣。

跪在地上的幾個糧商身體已經開始打擺子。

他們本就不是能吃苦之人，再加上炎熱的天氣和坐在那里的孟凡……怎能不怕？

“大人！我們錯了！”

“一時豬油蒙了心，才會犯下這種大錯，還求大人再給小人一次機會！”

“我愿意送上一萬五千石，助大人賑災！”

“我愿給大人送上兩萬石！懇請大人原諒！”

孟凡冷笑一聲。

送上糧食協助他賑災？

晚了！

亂世當用重典！

眼下暫且還稱不上亂世，可若不控制，任由其這般發展下去，對百姓而言，和亂世又有何區別？

五家糧行在一朝之間被查抄！

根據所犯之事，保留對應家產給其家人。

其余全部全部換成糧食，與糧行余糧一同，充入賑災隊伍！

孟凡雷厲風行。

在這一番強硬手段的震懾之下，其他糧行糧商根本不敢再觸犯孟凡底線！

就在其他糧商們人人自危，疑慮孟凡接下來會不會對他們下手的時候，孟凡轉頭主動接待那些主動捐糧的富戶，交談之間盡是稱贊。

原本想著遠離的糧商們見此，無不心動。

孟凡的手段雖嚇人，但他的地位和身份更是讓人垂涎，只要能得到一句來自他稱贊亦或是一個人情……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糧商們紛紛聞風而動，前來拜訪孟凡。

于是在這樣一棒子加一個甜棗的推拉之下，孟凡用自己天子近臣的身份地位，安撫住了糧商們，讓糧價勉強處于一個平穩的狀態。

他則是繼續賑災。

有了懲治糧商得來的十六萬石糧食，再加上富戶和其余糧商捐贈的糧食，賑災壓力略有緩解。

然而。

治標不治本。

糧食多了，隨著運糧車聚集而來的災民也越來越多，每日消耗的糧食從五千石飆升到一萬五千石，數量還在不斷的增加。

哪怕孟凡拿出了自己府里全部的金銀用來購買糧食，依舊是入不敷出。

深夜。

賑災隊伍駐扎在了一處驛站外。

帳篷內，孟凡趁著燭火，看著最新送來的各地米糧行情與其他消息。

“糧價又漲了，二百八十一文一斗……百姓如何吃得起？”

尋常百姓，若只是種田為生，一月能掙五百文已然算是多的了，除去吃穿用度，一戶人家一年到頭下來也不一定能存下一千文。

二百八十一文一斗的糧食，頂多只能吃上幾日。

哪怕孟凡全力平穩糧價，最低也只能把三省之地的糧食價格控制在180文到260文之間。

而且旱災還沒有過去。

田地間顆粒無收，糧食稀缺。

糧價只會慢慢的繼續一路高漲。

他的指尖叩擊著身前的案幾，沉吟片刻。

想要解決缺少糧食的問題，還是要從百姓下手。

大量的百姓因為旱災流離失所。

良田荒廢。

必須讓這些百姓重新回到故土，夏耕秋收……孟凡攏袖提腕，筆走龍蛇，片刻間便已洋洋灑灑的在奏折上寫下了諸條解決之法。

其一，以工代賑。

讓百姓能安心的耕作田地。

其二，改良農具。

和良田比起來，待開墾的荒田數不勝數，多開墾成來一畝，到了秋天就能多收一捧糧食。

其三，制定免稅之法。

重新聚攏百姓回歸家鄉……

每一條都是百姓生路。

每一條都需要時間。

但現在最缺的便是時間！

現下手中剩下的糧食，根本不足以支撐這“漫長”之計！

孟凡手腕僵懸，手中的筆遲遲無法在落下。

直到一滴濃墨滴落在奏折之上，暈染開了之前所書寫內容，孟凡這才恍然醒神。

“我……”

孟凡放下筆，推開奏疏，快步走到營帳外，仰頭注視著滿天繁星，兩行清淚從他的眼角沒入鬢角。

“沒有時間了……我必須要做出決定了……”

孟凡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這一刻，他似乎做出了一個重大而又讓他掙扎的決定！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想要救下那些百姓。

他已經沒有了退路！

“召此地糧商前來見我。”

孟凡一個轉身，面無表情對在不遠處的手下之人吩咐道。

“大人是要購糧嗎？”

“府中已多余錢財金銀。”

“剩下的糧食應當還……或是在想辦法讓那些糧商和富戶們……”

手下聞言想說點什么，卻被孟凡伸手給打斷了：“不，我不是要購買糧食。”

“我……”孟凡停頓了一下，然后聲音堅定的說道：“我要把糧食高價賣給糧商！”

“就和他們說，這是我孟凡之意，那些糧商定然會給出一個讓我滿意的價格。”

權利。

無論在什么時候都是好用的。

平穩糧價的時候好用，高價坑蒙糧商的時候依舊好用。

孟凡自嘲的笑了一聲。

“大人！”

“不可啊！”

“萬萬不可！若是讓圣上知道了大人所行只是……還請大人三思！”

手下們聞言頓時一驚，緊接著就是極力勸阻。

一旦這般行事，多年積累下來的名聲毀于一旦！

“我意已定，你們按照我說的去做便是了！”孟凡揮一揮衣袖，大步向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三日過去。

孟凡的手下們在這三天內并沒有放棄勸阻之事。

然而孟凡充耳不聞。

他鐵了心，只要金銀！

終于。

第三日傍晚。

大量的金銀被擺在了孟凡的面前之內。

昏暗的營帳，仿佛都被這些堆積著的金銀所散發出來的珠光之氣給照亮了。

……

“咕咚……這好多金銀啊！”

“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

“果然是狗官，一句話就讓人給他送上這么多金銀！不顧旁人死活！”

“這人是個巨貪吧？無論他之前表現的多么廉潔公正，突然之間看到這么多的金銀，很難不心動不受到誘惑吧？”

人群中傳來嗡嗡議論之聲。

金銀！

好多！

他們……看著都有些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