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軍知道，這是小胖為自己編的理由，廠里規定六天連續曠工除名。

高個子洗完了衣服，端著水盆回宿舍，他住701，在門口被兩位身穿制服的人攔住，小軍認識，管宿舍樓的崔保安和羅保安。崔保拿著一張照片讓高個子辨認，高個子拿過照片湊近眼前，又舉過頭頂，透過樓道的燈光仔細辨別，最后搖搖頭把照片還給崔保安。

小軍也湊過去，照片是用手機拍的，一個人躺在地上，微合著雙眼，經過放大后，照片上的人有些變形，身體更加瘦長，人的五冠也走樣了。沒了眼睛，很難通過五冠的其他特征指向特定的人。小軍也是看到耳朵上的口子才確定照片里的人是自己。耳釘是自己用穿孔槍打的，本想做耳釘的小生意，先拿自己練手，但沒成功，把耳朵打了一個豁口。

羅保安說：“人事檔案室的人都認不出是誰，何況普通員工呢？同宿舍的人都互相不認識。”

崔保安說：“那也得找啊，上邊說，誰先認出，獎勵三百塊?！?

這時，白班下班的人回到宿舍，羅保安趕緊拉著崔保安走了，小軍感到奇怪，這正是辨別照片的好機會，他兩人為什么離開呢？崔保安說：“羅隊，我們應該去問員工，都回宿舍了?！?

“上邊有交待，只能悄悄的去問，你現在讓員工辨別，怕引起恐慌?！?

“噢，還是上邊考慮的周全。我光想著趕快搞清楚是誰，拿三百獎金?！?

小軍一聽，靈魂發笑，他一進宿舍樓，就感覺到整棟樓，甚至整個廠都漫延著他的味道，很多員工都在討論，但都不知是誰。上邊還如此謹慎小心，總怕壞了廠子的好名聲，可是員工都知道廠子的底細。

走出宿舍樓，天空又飄雪花，落在水泥路上沒了蹤影。走在路上下了班的同事都低著頭，默默前行，對天氣的變化毫不在意。小軍以前也是如此，在線上站著用雙手有節奏地拆裝工件，一天下來整個身體僵硬，思維麻木，就想回到床上一躺，永遠不想起來。

走過宿舍樓東邊的運動場，跨過一條南北向的馬路，就進入了生產區域，一棟平行于馬路的樓房是廠子的四層管理大樓。小軍進廠在一樓進行的體檢和面試，邢醫生的醫務室就在那里辦公。他沿著樓梯走進二樓，找到檔案室。大門緊閉，里面燈光通明，不時有人推門關門，抱著檔案袋進進出出。小軍進到檔案室，兩排桌子上堆滿了檔案袋，坐在桌子前的人事行政人員一邊看貼在左側的小軍的照片，一邊從檔案袋里抽出員工的存檔照片，兩者仔細比對，一位身材稍胖，脖子上掛著廠牌的女孩催促道：“加快對比的速度，今天查不出是誰，不準下班！”小軍湊上前去，見廠牌上寫著姓名：吳菲菲，部門：廠區人事行政部，職位：科長。挨著吳科長的是一位男生，瘦瘦的，頭發亂亂的，張著嘴打了一個哈欠，“吳科，這都兩天兩夜了，人摔得頭臉都變形了，眼睛還閉上了，我們只能通過輪廓去想象，與檔案里的照片對比，用想象出的輪廊去套平面的照片，一個立體，一個平面，我看著每個都能對上，又每個都對不上。太難了，這樣下去把我們累趴，也沒有結果?！薄巴醭褪抢碚摱啵憧葱厢t生多耐心仔細！”

小軍這才發現邢醫生也在，他來到邢醫生旁邊，邢醫生也已經疲憊不堪了，身體靠在桌子上，用左手支撐著，右手解檔案袋的繩子，抽出照片與小軍的照片對比，“又不像，快對了一千張了，都不像。”小軍看向右邊一摞檔案，發現最下面一個是他的檔案，他想幫邢醫生。等邢醫生拆到他的檔案時，一陣風把桌子上的照片揭起飄到他的檔案袋上，王超看見了，“邢醫生，照片和檔案合二為一，這個肯定是！”邢醫生有氣無力他說：“但愿你八卦的準。”她抽出小軍的檔案照與小軍的照片對照了一下，推給王超：“大仙，你的修行不及格，你把這兩張照片變成一樣的?！蓖醭闷饍蓮堈掌?，搖頭嘆息，“明年去龍虎山出家修行。”

小軍奇怪，變形這么厲害嗎？他對照了兩張照片，確實自己和自己不像，但他就是我啊。他又將自己的檔案照片送到邢醫生面前，邢醫生拿起來塞進檔案袋。吳科長發話了，“剛才上邊發話了，還是要借助群眾的力量。把照片貼宿舍樓道請員工辨認?！?

第二天早晨，上白班和下晚班的打工人在每一層上下樓梯拐角處看到一張找人啟示，啟示只有三行字：

請辨認照片上人員的個人信息

確認無誤者，首先提供信息者獎勵300元，計入本月工資發放。

聯系人：吳科長，電話分機：8604

多數員工都只是掃了一眼，匆匆而過。直到下午快下班時，小胖回宿舍拿東西，看到啟示，也是一閃而過，小軍正準備提醒，已拐上另一樓梯的小胖又退了回來，先是趴在照片上仔細辨認，又靠著樓梯遠一點打量照片上合著眼的小軍。喃喃自語，“這怎么看著像小軍，耳朵上有豁口?！薄靶∨郑褪俏?，快打電話告訴人事，有獎金?！?

小胖仔細看了好幾遍，猶豫著掏出手機，拔通了啟示上的電話分機，“喂，吳科長，我看到人事貼在樓梯口的啟示，照片上的很像我的朋友…”當小胖說到朋友時，說話已經帶著哭腔，雙眼流淚。小軍趕忙拍拍小胖的后背，安慰著朋友?！拔梗?，先別哭，確認了是不是再哭。”小胖帶著哭腔說：“就是小軍，我朋友，身上的秋衣秋褲和我的一樣，我們一起在超市買的衣服。”“好，你趕快來行政大樓二樓人事行政科，直接找我。”“我在上班，還要回去向線長請假！”“把你的工號和姓名報給我，我找你們廠長，給你計工時?！?

自此到后來很一段時間，小胖和小軍在廠里幾千人中成為談論對象，一生一死，換來了自己一世中的高光時刻。小軍靈魂飄在空中有了萬眾注目的感覺，就如小刀那場無聲的演唱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