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攤的入夢引

蘇城的夏夜悶得像個蒸籠，平江路上的青石板冒著油光，映著兩旁攤檔搖曳的油燈。空氣里擰著汗味、油煙、還有各色廉價湯底的濁香。

“忘憂餛飩攤”像個沉默的老樁子，扎在“阿四臭豆腐”的濃烈與“王記酸辣粉”的霸道之間。攤主林玥，三十出頭，眼角掛著一塊深褐色胎記，像塊燒焦的樹皮。她撈起煮好的餛飩，動作麻利地盛進粗瓷碗，手腕一抖，幾點滾燙的湯汁濺在案板上，嗤啦作響。油燈昏黃的光照著她汗濕的額發和那沉靜得近乎麻木的臉。

案板角落，供著一段不起眼的槐木疙瘩，油黑發亮，被煙火熏得紋理虬結。一縷極細的青白色煙氣，不仔細看還以為是燈油味，正從疙瘩一道細縫里幽幽溢出，被林玥的每一個餛飩落碗的動靜震得微微顫抖。

沒人留意不遠處那棟高聳的“云創大廈”頂層，巨大的霓虹招牌在一陣嗤嗤亂閃后，猛地熄滅了，只留下一個森然無光的輪廓，扎進黑沉沉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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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樓的天臺，風刮得像刀子。

蘇靈推開沉重的鐵門，一步，一步，挪到天臺邊緣。劣質高跟鞋跟碾著粗糙的地面，碾碎了她最后一點體面。腳下城市的燈海，璀璨又冰冷。三十五歲，那張寫著“自愿優化協議”的薄紙，比腳下萬丈深淵更沉重。劉偉強主管那張堆滿假笑的臉在眼前晃動。

風卷起她的衣擺。身體向前傾去的剎那——

一絲極其霸道的味道，蠻橫地鉆進她窒息的絕望里。

酸、辣、滾燙！濃得像化不開的思念——是樓下夜市那碗“忘憂餛飩”的湯頭鮮氣！混雜著一股子陳舊的老木頭味兒，像奶奶家舊木柜深處翻出的沉香木屑。

蘇靈混沌的腦子因為這熟悉的、充滿煙火氣的味道，頓了一瞬。

她鬼使神差地低頭望去。

“忘憂”那個歪歪扭扭的霓虹燈牌，在下方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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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玥彎腰去撿一只飛來的破拖鞋。

就在她直起身的剎那！一股濃烈得讓她窒息的死意——冰冷、粘稠、飽含絕望——如同高空中墜落的冰坨，猛地砸在她頭頂！

眼角那塊深褐色的胎記驟然燒灼起來！痛得她頭皮發麻！

她想也沒想！

左腳閃電般踹向沉重的三輪車軸！車輪在濕滑的石板上尖叫著移位！

砰——！！！

沉悶到骨頭發酥的撞擊聲炸響！

一個女人砸穿了油布頂棚，撞翻了沉重的案板，鍋碗瓢盆飛濺！熱湯餛飩潑了林玥一身！

一片死寂。

“忘憂”餐車徹底毀了。

混亂只停了兩秒。驚呼、尖叫、手機拍照的咔嚓聲潮水般涌來。

“跳樓的砸攤子了！”

“快報警！叫救護車！”

“那餛飩攤老板完了……”

林玥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滾燙的湯順著發梢往下滴。她沒去看身上的狼狽，目光死死釘在蜷縮在碎木堆里的那個女人身上——更準確地說，釘在她緊緊攥著的工牌上。

藍色工牌上清晰印著——陳云（菊廠-云計算中心）工號：H03579B，尤其是“35”那刺眼的數字。

眼角的胎記灼燒感更甚，視界的右下角，那串殷紅的[業火余燼：-99]數字后面，血滴般的沙漏旁，一行細小的黑字倏然跳出：

[引渡不足，業債反噬：廿九日倒計時]

就在這時——

一道影子慌不擇路地撞開了看熱鬧的人群！一個穿著寬大衛衣的瘦高個青年像受驚的兔子，狠狠撞在了林玥僵硬的胳膊上！

電光石火！身體接觸不足半秒！

林玥眼前猛地炸開一個畫面——

冰冷的數據廢墟里，一只猙獰的機械巨蛛，揚起閃著幽光的節肢，狠狠扎向地上那女人！

畫面與地上蘇靈的臉瞬間重疊！

一股冰冷的死意順著那接觸點猛地刺入林玥大腦！

而那個撞人的青年——阮墨，在接觸的瞬間如遭電擊，慘叫一聲向后彈開，雙手抱頭蹲下，身體篩糠般抖得停不下來！

“干什么！”保安的厲喝在人群外響起。

林玥猛地回神，眼底炸開一團暴戾，反手抄起一口豁了邊的黑鐵鍋！“再他媽瞎拍！老娘一鍋滾油潑過去！”粗糲的嘶吼鎮住了場子。

蟹黃湯引夢驚蛛

急診室的消毒水味兒濃得像塞住了口鼻。林玥僵硬地躺在冰冷的移動床上，右肩火辣辣地疼（救蘇靈時撞的）。警察平板無波的聲音像鐵錘砸在耳膜上，復述著她的信息，平板上晃過她撲向擔架、手按蘇靈額頭的畫面。

就在那畫面定格的瞬間！

林玥的視界猛地一暗！

意識被猛地拽離！

墜入一片冰冷的廢墟——扭曲放大的辦公桌如山巒，堆疊的文件夾如懸崖瀑布，空氣里漂浮著文件腐爛的霉味和燒焦的電子元件糊味！

“滴滴！滴滴滴——！”

刺耳的警報撕破死寂！一張揉爛又攤開的“優化名單”電子屏上，猩紅的警告閃爍著：“算法風險！優化目標！H03579B！優化！優化！！”

腥風撲面！

地面由碎裂的屏幕堆成，棱角鋒利。一頭足有磨盤大小、渾身覆蓋著硬質黑毛的機械蜘蛛，帶著“釘釘”幽藍標志的龐大鋼鐵身軀從屏幕碎片下猛地鉆出！鋼鐵復眼閃爍著冷酷的微光！

它發現了蘇靈！

尖銳的嘶鳴聲中，鋒利的節肢高高揚起，帶著腥風，狠狠扎向地上那蜷縮昏迷、毫無反應的人影！

距離蘇靈的小腿，咫尺之遙！

林玥心臟驟停！

“操——！”

一聲炸雷般的咆哮從林玥喉中爆發！眼角胎記灼痛如火！身體比思考更快！她左手猛地掄起現實中那口豁邊黑鐵鍋（鍋竟也出現在這意識空間），狠狠砸向旁邊堆砌的服務器機柜上垂落的一大捆粗壯線纜！

哐當！噼啪！斷開的線纜爆出刺目的藍色電火花！

但她的目標根本不是蛛矛！

借著這短暫的混亂和電光的掩護，她右手快如閃電，探向油膩的圍裙口袋——一把金黃油亮、蜷曲酥脆的炸鱔糊殘渣被猛地掏了出來！

手腕一抖！朝著蜘蛛那張開的、閃爍著“釘釘”幽藍標識的猙獰口器下方狠命一撒！

嗤啦——！！！

滾燙霸道、混合著油香、蒜香、胡椒香的極致“香味”，在接觸到這片冰冷絕望空間的一剎那，如同熱油潑進冰水！爆發出巨大的淬煉聲浪！

一大團濃郁到實質的、金黃色的滾燙油煙瞬間蒸騰炸開！

這濃縮了十碗滾燙濃香的“響油鱔糊”之香，形成一股摧枯拉朽的沖擊波，狠狠撞向撲來的巨蛛！

“嘶嗷——！！！”

巨蛛尖銳刺破耳膜的狂喜嘶鳴瞬間被掐斷！冰冷的復眼首次出現了劇烈的混亂與驚恐！金黃色的油煙如同滾燙的烙鐵，狠狠灼在它覆蓋著鋼鐵硬毛的身軀上！它撲擊的動作猛地一滯，猙獰的口器里甚至溢出一聲驚恐莫名的、被食物香氣熏到的混亂音波！

那條刺向蘇靈的恐怖節肢，懸停在了半空！距離她的皮膚，只剩寸許！

“你他媽——滾開——！！！”林玥借此生死一線之機，目眥欲裂，身體合身向前撲去！布滿油污的手一把抓住了蘇靈冰冷的腳踝！

就在抓住的瞬間！

一股冰冷龐大、如同整個冰洋傾覆般的絕望意識反噬，洶涌地反卷向林玥！要把她也碾碎在這片意識廢墟！

現實！

擔架上，原本死寂的蘇靈身體猛地向上弓成一道慘烈的彎月！喉嚨深處爆發出完全不似人類的、撕裂靈魂般的凄厲尖嘯！隨即重重癱軟！

與此同時，病床上，林玥身體如遭雷噬，猛地痙攣，一口滾燙的鮮血無法抑制地嗆了出來，噴濺在潔白的床單和護士的手上！

角落里！

那個原本蜷縮在地、已無聲息的青年阮墨，身體如被無形重錘砸中，猛地反彈弓起，同樣一口暗紅的血箭噴薄而出！身體在空中凝固半秒，重重砸回冰冷的地面，徹底不動！

“操！這小子……他媽沒脈了——！！！”林玥墜入黑暗前，耳中最后的驚吼，是保安隊長呂琳按在阮墨脖子上、因驚駭而徹底扭曲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