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沉默片刻。

官差離奇身亡，老板娘袖子里的狐貍毛，她將目光投向村子里的狐仙廟方向。

放任邪祟盤踞于此，不僅殃及無辜。更可能在他們離開前再生事端，徒增變數，必須盡快解決。

而且，事情也驚動官府。除了眼下封鎖客棧，后續必定會有更多官差前來支援調查，屆時盤查將更為嚴苛。

崔鈺的身份經不起推敲。

她雖不懼官府，但宗門規矩嚴格禁止門下弟子與官府產生不必要的瓜葛。

必須在援兵抵達、盤查升級前，解決了邪祟，離開此地。

她的目光掃過角落沉默的崔鈺。

將他獨自留在客棧自己去探查？這個念頭剛起，立刻被她否決。客棧本身透著詭異，將此刻虛弱無力、毫無自保之能的“藥引”單獨留在這個虎狼環伺之地，風險太大。

她決定還是先按兵不動。

就在這時。門被粗暴地推開，兩名挎刀的官差闖了進來。

“差人辦案！”為首的官差面沉如水，手按刀柄，目光銳利地掃過二人，尤其在崔鈺蒼白病弱的臉上多停留了一瞬。

姜雪面色如常，淡淡看了一眼官差。

崔鈺的身體在門被撞開的剎那，殘留的記憶令他微不可查地繃緊。

他下意識往陰影里縮了縮，額前散落的碎發垂得更低，幾乎完全遮住了眼睛。

他的呼吸變得輕而緩，連咳嗽都生生咽了回去，整個人仿佛要與身后的墻壁融為一體。

“上峰有令！客棧內所有人等，暫不得離開！”官差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

姜雪聽完，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她緩緩將目光從官差身上移開，重新投向窗外，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值得她多費心神，只有微微抿緊的唇角泄露了一絲不耐。

官差的目光從二人臉上掠過。

少女容貌清冷脫俗，且舉止之間有著超乎年齡的淡定，可見出身不俗，這病秧子估摸是她的仆從。

這樣的兩個人，和兇案八竿子打不著。

但奉命行事，一只蒼蠅也不能放出去。

崔鈺的余光始終鎖在姜雪身上。

見她這般反應，他低垂的臉上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放松。

但當官差再次看向他時，他的肩膀又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衣角，活像個被嚇壞的病弱少年。

官差狐疑地多看了崔鈺兩眼，最終在姜雪冰冷的目光下退了出去。

房門關上的剎那，崔鈺緊繃的脊背才稍稍放松。

他抬起頭，正好對上姜雪審視的目光。

“很害怕？”姜雪道。

崔鈺抬眼看她，先是一怔，未料到她會如此問。

“是，害怕。”

姜雪目光在他面上流轉片刻，不再言語。

崔鈺暗自定神，忍住眼底的一閃而過的寒意，思考她是否看出了什么。

姜雪在窗邊站定，望著遠處山林間若隱若現的廟宇輪廓，眸色深沉。

她背對著崔鈺，聲音聽不出情緒，“你先歇息下，入夜再看。”

崔鈺低眉順目：“是，女郎。”

他走到角落坐下，閉目調息，無人可見的陰影中，唇角卻掠過一絲極淡的弧度。

姜雪則坐在靠窗戶的桌子上，思索著連日來發生的事情，試圖從中找到關聯的痕跡。

“啪”。

一聲輕響打破沉寂。

一道“傳訊符”穿窗而入，懸停在姜雪面前三尺處，無風自燃。

青煙裊裊間，漸漸凝成一個半透明的身影。

很斯文、很秀氣的年青人，虛影中的衣袂，白衣勝雪更顯出塵之姿。

“聽聞師妹已到胡林坡，何時歸來？”

薛鈺的嗓音溫潤如玉。

姜雪余光瞥見崔鈺已悄無聲息地退至屏風后，唯有地上拉長的影子泄露了他的位置。

姜雪回了一道“傳訊符”，只說有事暫時滯留并未多加說明，以免被人截獲誤事。

一切結束后，她朝著屏風后面，說：“出來吧。”

崔鈺順從地從屏風后走出，獨自在角落坐下。他低垂著眼簾，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情緒難辨，不知在想些什么。

昨日救下他的時候，他半死不活，整個人臟兮兮的沒個樣子。今天收拾干凈，雖然面上還有病態，但已能看出幾分清俊輪廓。

烏發雪膚，他實是生得貌美，無怪他之前說：“莫非……是看上我這張臉了？”

她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你身子可好些了？”

崔鈺聞言抬眸，桃花眼里浮著層極淡的笑意：“托女郎的福，沒什么大礙了。”陽光從窗欞間涌進來，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一整天過去，客棧里始終風平浪靜。

唯有樓下官差進出的腳步聲，靴底沾著泥漿踏在老舊的木梯上，發出沉悶的吱呀聲響，時不時打破這份沉寂。

月亮升起，夜色變得蒼白而發黑。

客棧陷入一片寂靜。

姜雪卻無一絲困意，終于等到這個時辰，她起身準備前往狐仙廟探查。

與此同時，塌上傳來衣物摩挲的輕響，崔鈺竟也同時起身。

姜雪道：“你不必一起。”

崔鈺執拗：“鈺與女郎同往。”

姜雪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審視的目光落在他蒼白的臉上和微微顫抖的指尖，“你的狀況，只會拖累。”她的聲音毫無溫度，直白得近乎殘酷。

崔鈺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一絲自嘲的譏誚。

“留在這里未必安全。”他抬眼，目光迎著她。“客棧未必就比那荒廟太平。況且……”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女郎就不怕，留我一人在此，若被官差或別的什么東西‘請’去問話，再誤了女郎的正事？”

月光透過窗欞，在他眼角的紅痣上投下一點微光，隨著他眼波的細微流轉，那點紅痣仿佛也活了過來，閃著一絲妖異。

姜雪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帶上他也好，以免節外生枝。

她無聲地指了指樓下方向。

二人待到樓下，只見客棧大門虛掩著，一縷銀白的月光從門縫滲入，職守的人早找了地方睡得正香。

姜雪指尖掐訣，七星劍應聲出鞘，化作一道白光匹練般飛了出去。“跟上！”

她輕喝一聲，身形已如輕燕般掠出。

身后腳步聲漸遠，她回眸一瞥，只見崔鈺雖勉力追趕，但被廢之身終究力不從心，蒼白的臉上已沁出細汗。

她折返回來不由分說扣住他手腕，帶著他騰空而起。

掌中那截手腕瘦得驚人，骨節嶙峋地硌得她掌心生疼。

崔鈺也同樣不好受，被她捏住地位置剛好是之前劃傷取血的位置，傷口處傳來一下下刺痛。

他的下顎繃緊成一道直線，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將悶哼聲壓下。

夜色濃黑，街道上空無一人。

前方泛著一片青煙似的白霧，七星劍忽然震動起來，指向西邊的位置。

二人循跡而去，不多時便看見前方一個模糊的身影，水紅輕紗裹著的身子嬌小玲瓏，她步履輕盈，幾乎足不點地。

崔鈺：“她去的方向似乎是狐仙廟。”

昨日他們乘馬車來驛站的時候，曾經路過此處。

當時他靠在馬車里，渾身疼得難受，只能將目光看向外面緩解。

當時隔著雖遠，但是也能看清楚廟門緊閉，香火斷絕。

門楣上【狐仙娘娘廟】五個斑駁大字已模糊難辨，唯有褪色的朱漆還勉強證明著這里曾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廟宇。

“狐仙廟？”姜雪接道，心中疑云更甚。

正欲循跡追上，只見水紅色的衣角在幽暗的巷角一閃。

衣袂飛揚，紅影一閃不見了蹤影。

姜雪與崔鈺對視一眼，同時掠向暗巷，卻在拐角處猝然剎住腳步。

廢棄的狐仙廟內傳出女子凄哀幽咽地哼唱聲，柔情似水，如泣如訴。

在這春日的夜晚，月色的清輝仿佛也泛著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