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立微微側頭，一個眼神，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下頜動作。

無需言語，機動一隊和二隊的隊員立刻如同精密的齒輪般運轉起來。

他們訓練有素，行動迅捷而安靜，像一道道無聲的影子，迅速而有序地散入大殿兩側的黑暗甬道。

腳步聲在空曠的回廊里激起輕微的回響，手電筒的光柱利劍般刺破黑暗，照亮了布滿灰塵的雜物間、簡陋的寮房、堆放著農具的柴房以及散發著陳舊草藥氣息的丹房。

翻動經卷的窸窣聲，推開朽木門的吱呀聲，檢查角落的掃視……每一項搜查都帶著專業而徹底的冷酷。

趁著隊員搜查的間隙，王天立的目光再次落回四位老道身上，他的聲音不高，但在死寂的大殿里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敷衍的探究：

“這里……道觀內外，真的就只有你們四位常住？再無他人了？”

他頓了頓，目光如探針般依次掃過清風、清松、清柏、清玄的臉，捕捉著他們臉上最細微的變化。

“這深山老林，古觀幽深，會不會……還有那么一些不常出世、隱世清修的老前輩？就像……嗯，就像一些志怪小說里寫的那樣？”

話音剛落，清松道長鼻腔里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眼神中的釘子似乎更冷硬了幾分。

清柏道長則把頭埋得更低，搓手的頻率更快了。

清玄道長反應最快，他連忙向前挪了一小步，臉上堆起那種山民特有的、帶著幾分討好又努力顯得誠懇的憨厚笑容，用力地擺著手：“哎喲，領導……啊不，居士！您這話說的可真是……真是折煞我們了！”

他語氣里帶著夸張的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您不會真覺得我們這些山野老道，真能像畫上祖師爺那樣騰云駕霧，修個長生不老吧？”

他指了指畫像。

“那都是幾百年前的老黃歷了，哄哄山下香客的傳說罷了！現在可是新時代，新社會，咱們都得講科學，講道理，對不對？”

他語氣誠懇，仿佛在努力說服一個誤入歧途的年輕人。

“不瞞您說，我們道觀有記載以來，活得最久的一位前輩，那也得是光緒年間的事兒了，據說享壽一百零三歲，那已經是神仙般的高壽了！現如今，我們四個老朽，年紀最大的就是清風師兄，”

他指了指一直沉默、努力維持觀主體面的清風。

“也才剛過八十，離一百歲還差得遠呢！哪來的什么隱世高人？真沒了，千真萬確就我們四個！”

被一個深山古觀里、守著祖師畫像和銹劍的老道士，如此直白地教育要“相信科學”，王天立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一股混雜著荒誕和尷尬的感覺涌了上來。

他掩飾性地輕咳了一聲。

“這樣啊……”

王天立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聽不出是失望還是更深疑慮的嘆息，尾音消散在空曠大殿的冷寂空氣中。

這聲嘆息仿佛帶著重量，讓本就凝重的氣氛又沉了幾分。

就在這時，負責搜查的隊員們陸續無聲地返回大殿。

他們動作利落，步伐輕捷，顯然經過嚴格訓練。

領頭的小隊長走到王天立身邊，微微搖頭，聲音壓得很低，卻清晰地匯報道：“王隊，大殿兩側的寮房、丹房、柴房、庫房都查過了，確認無人。生活痕跡……非常陳舊稀少，符合四位常住的狀態。”

王天立眉頭微蹙，似乎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但顯然也不滿意。

他銳利的目光越過匯報的隊員，再次投向云霧山那被深沉夜色包裹的輪廓，仿佛要穿透那濃重的黑暗。

“這云霧山，除了這座道觀，”

他轉向清玄道長，語氣重新變得清晰而具有壓迫感。

“周圍的山林里，巖洞中，或者更偏僻的角落，會不會還有其他可以棲身的地方？有沒有可能……還有其他人在此居住？或者，你們平時活動時，有沒有發現過什么不同尋常的痕跡？”

他不死心地追問，每一個字都像是敲在緊繃的弦上。

清玄道長臉上的無奈之色更濃了，他攤開那雙粗糙、沾著泥土的手，苦笑道：“居士啊，您看看我們幾個老骨頭！這云霧山看著連綿，其實能走人的地方就那么大點。山勢險峻，能開出來種點菜、種點紅薯糊口的薄地都在觀后面，巴掌大。我們吃的米面油鹽，日常用的針頭線腦，都得靠我們輪流背著竹簍，花大半天功夫下山去集鎮上買，來回一趟就得一天，腿腳不利索了，走一趟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自己種的那點東西，也就勉強夠個溫飽。”

清玄道長枯槁的身影倚在布滿蛛網、朱漆剝落的殿柱旁，環顧著這間名為“三清殿”，卻早已看不出半分仙家氣象的破敗殿堂。

山風毫無阻隔地從墻壁的破洞、窗欞的殘骸中鉆入，肆意卷動著地上厚厚的積塵，發出嗚嗚咽咽的悲鳴，仿佛在應和著他此刻的心境。

他的目光掃過歪斜的神像、漏雨的屋頂、以及角落里堆積的不知名雜物，最終落回到眼前這群不速之客身上。

那眼神渾濁，飽含風霜與不解，更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與一種近乎辛酸的自嘲。

“無量天尊…”

他聲音干澀沙啞，像是許久未曾沾水，“您幾位貴人，大半夜的，領著這么多精壯后生，風塵仆仆摸上這鳥不拉屎的凌云頂，就為了問貧道這破觀里……藏沒藏人？”

他頓了頓，嘴角牽起一絲苦澀的弧度，皺紋深刻得如同刀刻，“您自個兒瞧瞧，就我們這境況，這地方，連耗子都嫌棄，還能藏得住什么人？或者，您覺得……還有什么‘世外高人’愿意來這窮鄉僻壤、連口熱乎飯都難尋的地方‘清修’？喝西北風么？”

他的尾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渾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凝固的手電光柱，直直刺向為首的男子王天立，無聲地詰問：你們這些高高在上、手握權柄的大人物，如此興師動眾，攪擾這方早已被遺忘的天地，難道就是為了問這樣一個虛無縹緲、近乎荒唐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