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露抬頭，迎上少年琥珀色的雙眸。

她忙低下頭，不敢看他，只敢看著草稿紙。

其實，她已經看懂這道題了，已經會寫了。

看草稿紙，是因為他寫的字很好看。

他的字是非常鋒利的行楷。

只是，因為他的字很好看。

只是喜歡他——的字。

程默相當細致地給她講了一遍，還讓她給自己講了一遍，以確保她真的聽懂了。

他說：“你踏實學，現代數學不需要小聰明?！?

“需要大聰明？”

程默笑了，說：“需要用心?！?

“我會用心的！”

邢露看著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明媚地笑了。眼角彎成月牙的弧度，白皙的臉頰染成粉桃色。

和他說話，好容易臉紅啊。

邢露低下頭，摸了一下左臉，好燙。

邢露的同桌文馨是她的好朋友，是問她“有沒有喜歡的男生”的朋友。

文馨目光狡黠地看著他倆，湊到邢露耳邊，小聲說：“你是不是喜歡程默?。棵看?，你看見他都臉紅。”

“沒有！”

邢露推開文馨，從抽屜里拿了顆棉花糖遞給程默，說：“Thank you.”

“My pleasure.”程默撕開糖紙，把棉花糖放進嘴里。

“大學霸，你講的英語是什么意思??？”文馨笑道。

“英文Thank you謝謝的固定回答。My pleasure我的榮幸。”

邢露低著頭聽他說話。心被燙了個洞，大風無休止地吹進來。

我是不是喜歡他，已經不重要了。

他已經談戀愛了……

文馨玩笑道：“你這樣，很多女孩子喜歡吧。”

沒有寡王，愿意承認自己是寡王。

沉默片刻，程默想到了他的學生們，坦然地說：“差不多吧。”

“那你覺得我們邢……”

“不要說了！”

邢露忙捂住文馨的嘴巴，臉紅得滴血，桃花眼嬌艷的看著他，小聲說:“她喜歡開玩笑，你不要當真。我沒有什么問題要問了。你可以——可以走了?！?

“行?！?

程默徑直出了教室。

走廊上，人群聚散，晚風溫柔的穿堂而過。

他單手按著欄桿，往下看，看到了挺立筆直的銀杏樹。

銀白的月光落在銀杏葉上。

晚上，淺綠的葉變得黑沉了。

風一吹，滿樹葉動，好像成群的綠蝶翩躚了。

生機勃發。

鈴聲再次響起，程默回到教室。

這次是班主任兼數學老師楊勝紅看自習。

他穿著黑色條紋襯衫，拿著保溫杯，踩著拖鞋走進來。頭發稀疏花白，圓滾的腦門在白熾燈下反光發亮。

一進教室，楊勝紅就叫班長夏蓉過來，給她講數學壓軸題。

夏蓉總分穩居全校第一，語文穩居全校第一，理綜穩居全校第一。

夏蓉是博藝中學建校二十年來，最有可能考上京大的學生。

她扎著高馬尾，嘴唇玫紅，白襯衫外面套了校服外套，穿著寬松的校褲。姣好的身材被校服隱藏了。

藏不了的雪白肌膚，瓜子臉杏花眼，貌若秋霜，清麗脫俗。

他們講題的聲音像蜜蜂“嗡嗡”叫，吵得程默的思緒再一次飄到了不變子空間猜想上。

“在無限維的復希爾伯特空間上，是否每一個有界線性算子都存在一個非平凡的閉不變子空間？”

“證存在，就得證明所有算子必須滿足某種對稱性質，或分解性質?！?

“證不存在，就構造希爾伯特空間上的反例。但沒有普適性工具?！?

……

這些，程默思考了13年。

他已經習慣了吃飯的時候，拿出來想一想，睡覺前想一想。

也許，他永遠想不出來

也許，下一秒想出來。

楊勝紅給夏蓉講了二十幾分鐘題后，對她說：“把程默叫上來?！?

“嗯?！?

夏蓉走過去，輕敲課桌，說：“楊老師叫你。”

“??？”程默想得入迷沒聽清，“你剛才說什么？”

“楊老師叫你上講臺找他。這次聽清了嗎？”

“好?！?

程默起身，拿了草稿紙和筆。這是他見數學老師的習慣。

與她擦身而過的瞬間，聽見她說。

“馬上高考了，你復習的時候不要走神。走神，真的很浪費時間。”

程默停步，俯看她瑩白精致的側臉，說：“我認為，只有浪費的時間，才是時間?！?

“你自以為有天分，就這么狂嗎？”

“我們高三，努力多考一分就多考一分，浪費時間發呆就是毫無意義?！毕娜匚櫠鹈?，仰頭看著他。

程默直視她的正臉，說：“思考不應該只為了應試。”

“你是覺得我數學永遠考不過你？”

“我讀書就是為了考高分，高分有用。馬上高考了，你要現實一點?！?

夏蓉這樣的心態，很多大一新生都有。

這種心態要是固化下去，非常影響她未來的人生發展。

程默看著她淺灰色的杏花眼，溫聲說：“你誤解了我的意思。以后，有機會，我們一起談談?！?

“談談……一起談談……”

夏蓉愣在原地，臉“唰”地紅了。

他說“一起談談”，不會是談戀愛的意思吧?

不然，會有什么意思？

“談談”這個兩個詞不會出現在同齡人的對話中。

夏蓉的語文年級第一，閱讀理解幾乎滿分。在這個語境下，她理解到“一起談談”就是“談戀愛”。

她退后一步，與程默拉開距離，慌亂地說：“現在高三，成績最重要了，你不要多想。”

“你——我——你別誤會啊。我提醒你別走神沒有別的意思?！?

“這個班上，只有你配和我比。”

“我……我數學會考贏你！”

程默發覺她邏輯很差，就配合她說：“你加油?！?

“半期考試，我就考贏你。”夏蓉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太緊張了。

他的“一起談談”是在和我表白嗎？

到底是不是呢？

他怎么可以這樣說，他知不知道馬上要高考了?

我會不會誤會了？

夏蓉紅著臉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邢露看見他倆站得那樣的近，看見一向高冷的夏蓉在程默面前臉這樣紅。

女孩子只在喜歡的人面前臉紅。

他們在上課的時候都舍不得分開。

想到這，邢露鼻子一酸。

原來，程默的女朋友是夏蓉……

程默和夏蓉在一起，真的很般配的。他們都非常聰明，成績都很好，可以考上很好的大學。

他們在一起，真的挺好的。

我要祝福他們，應該祝福他們的。

別想了……

邢露垂下眼眸，逼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數學錯題本上。

為什么她有這么多問題想不明白？

為什么？

可她沒機會想明白了，永遠不會想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