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慎的鋼筆吸飽了紫墨水,在信紙上洇開一小片云。他盯著那抹紫色發呆,窗外的桂花香乘著九月的風鉆進教室,落在歐陽靈兒的發梢上。
“許慎,你又走神。”歐陽靈兒用圓珠筆戳他的胳膊,聲音壓得極低。她說話時眼睛會先彎起來,像兩枚月牙掉進了蜜罐里。
許慎慌忙把信紙折好,夾進《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那是高二上學期,他和歐陽靈兒同桌的第三個月。每天早晨,她都會在他的課桌上放一顆薄荷糖,糖紙帶著她指尖的溫度。
“第116首,”她突然湊過來,洗發水的香氣混著桂花味,“愛不是時間的玩偶。你在看這個?”
許慎的耳根燒了起來。信就夾在那頁,寫滿了不敢說出口的話——關于她小腿的弧度像小提琴的曲線,關于她笑時他聽見玫瑰花苞綻開的聲音。
“借我看看?”她伸手。
他死死按住詩集:“不行!”
班主任老陳的粉筆頭精準地砸在他額頭上。歐陽靈兒憋笑憋得肩膀發抖,而他捂著額頭,心跳快得像要撞斷肋骨逃出去。
那封信最終沒能送出去。高考后,歐陽靈兒去了BJ,他留在南京。詩集和信被他鎖進抽屜,像把一整個青春腌成了琥珀。
十年后,許慎在新街口書店簽售,窗外又飄著桂花香。排隊的讀者里有個穿杏色風衣的姑娘,頭發別在耳后,露出一個小小的銀色耳釘。
“能簽‘給歐陽靈兒’嗎?”她把書遞過來。
他的鋼筆懸在扉頁上方,墨水暈開一個小點。抬頭時看見她眼睛里的笑意,還是月牙形狀,只是多了幾道細紋。
“薄荷糖女孩。”他說。
她的睫毛顫了顫:“紫墨水呆子。”
書店的咖啡區,她攪動著拿鐵上的拉花。“沒想到你真的成了作家。”她指了指他新書封面,“這本里的女主角,走路時小腿弧度像小提琴曲線?”
咖啡嗆進他的氣管。那封沒寄出的信,她怎么會——
“畢業前一周,我偷看了你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她的耳尖泛紅,“那天你被叫去辦公室,詩集就攤在桌上。”
窗外的桂花樹沙沙作響。十年前的心跳穿越時空,重重撞在他的胸口。原來他那些矯情的比喻,那些用標點符號拼湊的相思,她全都知道。
“后來呢?”他的聲音發緊。
“后來我在第116首里等了一整天。”她的指尖劃過杯沿,“你都沒來。”
他們之間浮沉著十年的沉默。原來青春期的錯過就像打翻的紫墨水,再怎么擦拭都會留下痕跡。
“其實我今天來……”她從包里掏出一本舊書,封面燙金已經斑駁。許慎的血液瞬間凝固——那本《莎士比亞十四行詩》。
“第116首。”她翻開書頁,一片干枯的桂花飄落在桌面上。
他的信還在那里,紙張泛黃,墨跡模糊。但最后一行依然清晰:“我愿作個迷路的旅人,永駐于你心口的丘陵。”
“許慎,”她的聲音輕得像桂花落下,“現在說‘我也喜歡你’,會不會太遲?”
咖啡廳的玻璃窗映出他們的影子。十八歲的許慎和二十八歲的歐陽靈兒,中間隔著信紙上那片紫色的云。他伸手拂去她睫毛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就像拂去積攢了十年的月光。
“不遲。”他說,“只要最后是你,多晚都沒關系。”
她的眼淚掉在干枯的桂花上。那滴淚水里,他看見十八歲的自己終于鼓起勇氣,把信塞進了她的課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