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江氏罵完,宋靖便毫不留情的帶著宋策走開。
用手絹抹著‘啪嗒啪嗒’掉的眼淚,不停哽咽,江氏也不知道,自己兒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在以前,他從來都不會這樣的。
那天一覺醒來后,感覺整個人都性情大變了。
而且,并非是那種變壞。
眼神莫名其妙聰明起來,主動說要讀書,對自己也孝順,可就是要跟他老子對著來……
他到底想做什么?
“真以為自己能考上?”
崔夫人也像是看笑話一樣,無縫補刀:“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東西。舉人那是什么人都能考上的,我的策兒自然不在話下,你兒子?也配!”
說罷,頭也不回,昂著首驕傲離去。
在原地的江氏,此刻不為這些侮辱而心痛。
甚至覺得他兒子考不考得上舉人都無所謂,好好活著就行了啊……
……
回家后,宋策第一時間沒有去正廳吃晚飯,而是和宋靖兩個人,去到了書房里。
“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宋靖對下人吩咐一句后,對方便退下,將房門帶上。
“上午的辭賦,考的是‘書’。”
沒人打擾后,宋策直入主題道。
“只是以書為題,沒有別的題眼?”宋靖問道。
“是的父親。”
“你如何作答的?”
“我以書,圣人言也。而圣人書亦是圣人路,讀書人不應該只讀圣人書,還要行萬里路,成自己書,這樣答的。”宋策看著宋靖,認真的回答道。
聽到這個,宋靖相當滿意的點頭,就像是看著曾經的自己一樣,眼神里欣賞溢出。
宋時安長得也像自己,但其才能跟宋策相比,不過是螢火之于皓月。
不用說,宋靖自然是更愛長得像自己,且天才隨自己的兒子。
“父親,我能夠把我所作的辭賦背下來,您來指點評價嗎?”
“在考場之上作的文,你還能記下來?”
宋靖有些意外。
宋策確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可那是在考場里,那種重要的時刻,竟然能夠毫不緊張,爛熟于心?
“嗯。”
“背吧。”
就這樣,宋策開始了背誦。
而宋靖,則是如飲郎酒般,感受著自己兒子辭賦之中帶著的‘回甘’,十分享受。
他在宋策兒時,就為他找了京兆德高望重之學士為師傅,對方更是毫不吝嗇的評價——策兒文采汪洋,有進士之姿。
小小年紀,便展露出了極高的文學天賦。
“父親,如何?”宋策問。
“不錯。”宋靖作為老學霸了,當即篤定的說道,“光是靠這篇賦,就能中舉了。”
聽到這個,宋策當即就松懈了一口氣。
跟宋時安對自己說的一樣……
不必,過于的憂慮。
“那下午的策論呢?”宋靖問。
宋策頓了頓后,說道:“父親,題目是這樣的。去歲宜州蝗災,百姓饑饉,流民四起,鎮守之軍隊亦無糧餉,舉國力方才平復。我朝數載無大戰事,國庫竟無余糧。令以此為題,作策論一篇。”
而聽完之后,宋靖的表情,稍微停滯了一下。
剛才所有的喜悅和輕松,一下子被取代。
父親的表情,讓宋策感到了不安。
這個題目,果真是有問題?
“父親,此題怎么了?”宋策問道。
宋靖沉默了一會兒后,開口道:“太深了。”
“深?”
“題面不深,深在題背后。”
宋靖注視著宋策,有些忐忑的問道:“策兒,你從什么方向作答的?”
宋策道:“裁減捐納的,吃空餉的庸官,縮減地方擅增的縣吏,適度降低俸祿,加收商賈賦稅。”
“……”
聽到這番話,宋靖的心里,一下子就涼了。
完了,真的完了。
雖說談不上隔靴搔癢,但卻不痛不癢。
我兒確實是把我對他說的,要揣摩出題人用意的叮囑聽進去了。
考慮到了大虞世家的立場。
但卻完全的,會錯了意!
“父…親?”
見宋靖表情細微變化,宋策一下子就慌了,說話的聲音顫抖,目光也充滿擔憂:“策,錯了嗎?”
“應該還是能中舉的。”宋靖安慰說。
“那策論,錯完了嗎?”宋策十分緊張的說道,“我說的那些舉措,有問題嗎?”
“策兒。”
宋靖看著自己的兒子,用手在他的肩拍了拍,說道:“你很聰明,但你才十五歲。”
“父親的意思是,我缺乏閱歷?”
“對,缺乏一些經歷。”
宋靖完全轉過身,與其面對面,問道:“你知道盛安令下屬官吏,去年發出的俸祿,有多少嗎?”
“兒,兒不知。”
宋策木然的搖了搖頭。
“五成,只發到了五成。”
宋靖說完后,抬起了手指,道:“帝都乃天下中心,尚且只能發出五成俸祿。那些邊遠州郡,好多地方,甚至已經十數年沒有發俸。”
“俸祿早就發不出了……”
聽到這個,宋策的心也涼了,失神的喃喃自語道:“那降低俸祿,就毫無意義。而裁減冗官,也沒辦法充盈國庫。”
自己舉的這些措施,當漂亮的空話說說沒問題。
但對于治國……
竟一無是處。
“那,那該如何?”宋策十分較真的問道。
對此,宋靖搖了搖頭,訕笑的說道:“陛下,是想讓我們出血。”
果然,題目的核心在于世家。
“可那些考官他們不也是世家大族……”
宋策有點急了,語氣都變得激動起來。
看著兒子在考場上吃了這么大一個虧,宋靖雖然也很難受,但不忘將最重要的智慧傳承:“這道題,看似只是一道題目,卻代表著大虞變革的方向。有沒有這次科考,大虞都將會迎來一次裂變。”
“怎樣的裂變?”
“土地變法。”
四個字一出,宋策豁然開朗。
而宋靖已經知道了,辭賦那一科的重要性已經微乎其微了。
“此次科考的解元。”
在博弈與深思后,宋靖已然看透一切:“就是跟皇帝,不謀而合的那一位。”
………
神御宮。
皇帝坐在龍椅之上,階下站著一位身著蟒袍,雖氣質華貴,但給人一種敦厚沉穩的人,他就是大虞二皇子,晉王。
“晉王,這次鄉試是你操持,明日學府的閱卷,你親自過去看著。”
“遵命。”
晉王雙手交合承命后,抬起頭,緩緩開口道:“可是國子監大學士皆無雙國士,知識淵博,兒臣若在場,恐怕會干擾他們判卷,若定級排名之事問起兒臣的意見……”
見晉王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皇帝直接打斷,有些不耐煩道:“不用你晉王殿下判卷,坐在那就夠了。”
“兒臣遵命!”
感覺到皇帝的不舒服,晉王連忙重視的回應。
戰戰兢兢。
“回去吧。”
“兒臣告退!”
看到自己兒子跪拜叩首,生怕有一丁點冒犯的離開這里。他閉上眼,嘆息過后,感傷道:“倘若子睿,子寰一人尚在……還有爾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