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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入夢】

“——叮咚隆咚嗆!”

敲鑼打鼓吹嗩吶,廟前佳人祭神舞。

一眼瞧去,那土地廟廟前庭院內,卻是擺滿了圓桌,其上有著各家各戶上供的美食,或是宰好的豬、雞、鴨,或是各類鮮果,卻也有一碗碗未煮的生米。

而其后,伴著奏樂之聲,從各家各戶挑來,姿色于這鄉中已算得上是上等的美人,正穿著肅穆、規整的衣袍,神情莊重的舞動著,已悅神明。

于黃道吉日,晴空萬里。

鄉君劉牧,先市里里長黃啟,鹽運渡口亭亭長黃勇三人,攜全鄉各戶主事,于土地廟前叩拜。

“蜀,六十一年,符縣望河鄉鄉民,僅以炙雞絮酒相待,妄請土地爺,德配厚土,潤生五谷,澤被蒼黎。”

“蒙厚土神靈示警,覺天久無甘霖,田若龜裂,莊稼枯槁,鄉民惶惶?!?

“某等雖德薄,然政有序,民安樂,卻不知天何故降下災厄,遂以三牲六畜,式陳祀典,求厚土之神興云布雨,普施甘霖,轉宰為安,伏惟尚饗!”

旱災將至,始于土地示警。

望河鄉民確信后,便是求于土地。

便是重開廟宇不久,載歌載舞剛過,卻又是獻上了供品,于廟前以祭神之舞求雨。

鄉君雖是官身,卻也是俯首跪拜。

其后鄉民,無論官職,卻是一拜不起,已頭貼地。

卻只有那渡口亭長黃勇,時不時抬起頭來,瞧瞧四周,似是在等著神明顯靈。

然良久,未有異動。

沒有神光乍現,沒有遍地金蓮,沒有……卻是什么都無。

神靈未顯,便連供臺上的祭品都分毫未動。

“這是何意……”

鄉君劉牧跪地許久,卻是膝蓋發酸,不由得稍微直起些身子,目光透過眼前圓桌間隙,透過那身姿姣好的女娃,落在那神廟之中,那煙火繚繞的神像之上。

雖是得益于商賈之身,他幼年隨商隊走南闖北,見識頗廣,卻也未曾見過神靈真身。

但按理說,照著先前發生之事,土地廟,該是有真神的。

可這神既已示警,為何不享用供品?

莫不是這神,不喜這些?

那便不喜這些,卻連香火都不要?

“莫不是……”

旁邊,黃啟佝僂著背脊,艱難挪動著身軀,湊到鄉君面前,“這土地爺喜食生的!”

何為生的?

便是人,是童,是……

此言一出,廟前十幾張大圓桌,‘砰’的一聲像是被掀起來了!

鍋碗瓢盆‘乒鈴乓啷’落了一地,煮好的豬雞鴨鵝、生的瓜果蔬菜、干的五谷雜糧,撒了一地!

“啊啊啊??!”

前邊歌舞的女娃們,被潑了一身,尖叫著從兩邊跑開。

跪倒的鄉民們一個個起身,面色駭然的退后。

便只有黃勇面露思索,站起身緊盯著前邊還跪著,甚至不敢直身,只是一味的把頭磕在地上的劉牧、黃啟。

卻見那大圓桌在半空中,哐當哐當翻了三五下。

又是隨著‘嗡’的一聲,穩穩落在地上,擺得整齊,便如剛才一般,只是上邊的供品全都撒了。

“土地爺饒命嘛!弟子嘴巴打滑,說錯話了,該背時!”

這才不過呼吸間,黃啟那張老臉上已是汗流似雨,渾濁的眼珠子里只有驚慌,口中不停求饒。

……

……

夜時,村中紅光乍現,仔細瞧著,卻是一盞盞紅燈籠掛于門前。

各戶鄉民,皆是被今日之事嚇到了。

先前,黃家二大爺說,這土地有靈。

眾人雖信,卻未親眼所見。

而今日,土地廟中,土地爺因那黃家二大爺口舌不凈,一怒之下,掀翻了供桌卻是人人得見。

那可是十來張大圓桌,或得二三青壯同抬,才能撐得起。

就那么滑溜溜的半空中,跟油鍋里的煎餅一般,被鏟起來,翻了一個又一個面!

真有靈吶!

便是一個個不住想起,曾經在廢棄的土地廟前做過的荒唐事兒,又或者平日里,是否有不敬重的地方。

卻是越想,越是心驚!

便是那仗著一身好氣力,向來霸道的黃勇,都不自覺嘀咕起來,硬是磨蹭到半夜,數十杯酒水入肚,這才借著醉意,憨憨睡去。

可這睡著睡著,他卻覺著渾身暖洋洋的,甚至于跟火燒似的。

再睜眼一瞧,怎的這天就亮了!

“哪個砍腦殼的把老子摞到勒個秧田頭的?給老子站出來!”

黃勇仔細一瞧,卻發現自己正躺在那村中農田里,不由得嘟囔,“要讓老子抓到,定叫……”

可說著說著,卻是猛地頓住了。

他想要坐起身,卻發現怎么都坐不起來。

黃勇面露驚恐,不斷的扭動著脖子,想要坐起身,卻怎么都坐不起來。

甚至于,眼皮還越來越重,直至完全閉上,陷入黑暗!

黃勇想要喊出聲,卻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既睜不開眼睛,也說不出話,更動不了身子。

但他的意識卻越來越清醒,面對如此情況,驚慌的晃動著,想要……

喝水!

渾身滾燙,卻像是被丟入那油鍋之中,黃勇汗如雨下,猛地從床上坐起身,抄起桌上的水壺嘴兒對著自己,咕咚咕咚就是大口的喝水。

可喝了半天,他砸吧砸吧嘴,怎么沒味兒呢?

恍惚間,黃勇又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猛地驚醒,仔細回想,剛才那一切卻好似夢境一般。

‘等等……’

他意識到了什么,又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反反復復。

但不管怎么樣,黃勇就是醒不過來。

“你個娃兒該醒得了!”

耳邊,傳來熟悉的語言,黃勇渾身一震,猛地坐起身,卻發現自己又坐在農田之中。

‘又是夢?!’

黃勇滿臉驚恐,卻見身旁多了一棵樹!

會說話的樹!

“咋個搞起的嘛?太陽都曬屁股嘍!”

周倉開口,卻沒有如第一次,現身于那黃啟面前那般,做高高在上的姿態,說些官面上的雅音,便是學著這望河鄉的人的鄉音。

“你!”

黃勇大驚,屁股挪動往后退去,遠離這會說話的樹。

“你們今天不是還在喊我來咩?”

猛地,卻見那樹上一片葉子落下,掉在地上,而樹叢里鉆出來一只野兔,又是口吐人言,“老子來了,你又怕嘍?”

“你娃還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嘞,按理說,沒準你還得叫我一聲太公呢!”

“莫說是你,就是你老漢兒,你爺爺,都是老子眼瞅著長大的!”

這般開口,卻是讓黃勇想起什么,便趕緊朝著野兔俯首跪地,“土地爺爺饒命,土地爺爺饒命?!?

“饒命?我要你娃的命干啥子?!?

而回應的聲音,卻非是從眼前的野兔口中響起,而是從一旁的稻穗上。

那稻穗卻如人一般,伸展著,像是打了個哈欠。

“我是來告訴你,旱,那是天要旱,改不了。”

“不過有因便有果,或是啥子人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兒,或是附近有什么妖孽橫行,或是……”

“解了因,這果自然便也就解了。”

黃勇微愣,卻是小心翼翼站起身,望著面前這稻穗,“太公,那這因是什么?”

卻是順桿爬得很快。

“什么都問老子?”

周倉化作的稻穗猛地一震,卻是四散開來,穗粒迎風飛起,“天老爺誒!從來都是娃兒伺候老人家,哪有顛轉來讓老輩子伺候小輩的道理?”

話音卻是愈發遠去。

“太公!”

黃勇站在田里,不停的喊著,“太公!您老就告訴我吧,太公!”

可喊著喊著,他又覺得腦袋昏沉。

“太公!”

再一驚醒,黃勇卻發現自己還在床上,渾身早已被汗水浸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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