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暴秦
- 3A多鄰國,啵嘣全世界
- 筆上有傷
- 2139字
- 2025-08-04 21:40:09
“您想想看,您用這大升子量土燒陶,燒出來的罐子,若是別人按官升的價錢買您的陶土,您是不是虧了?反過來,您若用這小升子賣土,買土的人是不是覺得您缺斤短兩?”
老陶匠陳三愣住了,他大半輩子在泥窯里打滾,只想著把土配好,把陶燒成,從未想過買賣土方的事情,一時竟答不上來。
稷新趁熱打鐵,拿起那個新秦升,塞到老陶匠手里:“老丈您看,這官升,是朝廷召集能工巧匠做的,用的是最好的銅料,刻度精準無比,一絲一毫都不差!”
“您說新升子量不準您的土,怕不是您用慣了祖傳的升子,手上有準頭了。您拿著這個新升子回去,”他又拿起一卷空白竹簡和刻刀,“您告訴我,您燒一窯陶,按您的老法子,要用幾老升的粘土,幾老升的水,幾老升的沙,幾老升的粉?我按這新升子的量,給您換算過來,清清楚楚刻在這簡上!您就按這新量,重新配土,試試看!”
“要是還不行,”稷新頓了頓,指著倉庫角落一個正在整理舊量器的、沉默寡言的老工匠,“看到那位張師傅沒?他以前在咸陽宮陶坊干過,也是燒陶的大行家!我請他抽空去您窯上看看,幫您琢磨琢磨新土的配比。”
“要是哪天被查出來,按律可是要罰錢,甚至沒收您燒陶的家伙什的!那才叫真絕了活路啊!”
老陶匠陳三捧著那冰涼光滑的秦升,又看看稷新年輕而誠懇的臉,再看看角落里那位氣質沉穩的老工匠張師傅。
他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在懷里那個陪伴了他大半輩子、沾滿祖輩汗水和窯灰的舊陶升上摩挲了許久。
終于,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顫巍巍地、極其緩慢地將它遞向稷新,渾濁的眼中充滿了不舍和最后一絲希冀:“那就聽大人的試試吧。”
稷新鄭重地雙手接過那沉甸甸的“定土升”,仿佛接過的不是一件違禁品,而是一個老人賴以生存的技藝和希望。
他立刻拿起刻刀,在登記冊上工整地寫下:“城南陶匠陳三,繳祖傳陶質‘定土升’壹件。原用于量取陶土配方,容積約為秦升1.35倍。特注:此器關乎匠戶生計,繳后需助其適應新量。”
寫罷,他將竹簡遞給老陶匠:“老丈,這個您收好。上面記著您剛才說的老分量,等我換算好了新量,刻上秦升的數,再給您送去!張師傅那邊,我回頭就跟他說!”
送走一步三回頭的老陶匠,稷新長長舒了口氣他拿起刻刀,準備給下一個新秦斗刻字。
旁邊一直冷眼旁觀的老吏嗤笑一聲,一邊用布擦著一個收繳來的舊銅權,一邊陰陽怪氣地說:“稷新,你小子,跟個老泥腿子費那么多唾沫星子作甚?收繳,登記,入庫!完事!法令如山,砸了便是!你又是換算又是請師傅的,耽誤工夫!上邊怪罪下來,你擔著?”
稷新怎會不知別的小吏是如何辦事的,他更知道的是,本就對大秦不服的匠人稱大秦為暴秦......
“聽說了沒?今兒上午,南城又逮了倆老匠人,說是私藏舊斗,不肯交。嘖嘖,拿鐵鏈子往脖子上一套,跟牽狗似的就拖走了。”
趙婆子撇撇嘴,手里搓著麻繩,麻線勒得指節發白:“活該!早勸他們別跟皇帝對著干。新斗新尺又不是不能吃飯,非得抱著那破銅爛鐵,這下好了,全家老小喝西北風去。”
“可不是嘛。”老王頭嘆氣,“我那老表舅,齊國人,前日里偷偷嘀咕,說秦法就是暴政,連祖上傳下來的一把尺都不讓留。結果昨兒夜里,就讓里正帶人搜了屋子,搜出兩把舊齊尺,當場給折成兩段。人倒是沒抓,就是罰了十斤銅,家底都掏空了。”
趙婆子往地上啐了一口:“齊人?齊人骨頭就是硬。可硬得過秦法嗎?當年齊國的大斗收租,小斗放貸,坑苦了多少人?如今倒好,反咬一口,說秦人斷絕文脈。要我說,秦王就是太心軟,換我,全給他發邊疆修長城去!”
旁邊賣陶罐的小年輕插了一嘴:“嬸子,話不能這么說。我爹就是陶匠,前日里交了他那口祖傳的定土升,心里跟割肉似的。夜里喝多了酒,哭著說秦人把咱的根都刨了,往后誰還記得魯國的升子長啥樣?”
趙婆子翻了個白眼:“根?能當飯吃?我看你爹就是矯情。你爹那舊升不準,燒三窯要裂一窯,換了新升,陶罐一個比一個結實,這不就是好事?”
小年輕漲紅了臉:“可那升子是我曾祖從曲阜背來的,傳了三代......”
“傳了三代,也裂了三代!”趙婆子毫不客氣,“要我說,秦王就是仁政。我們這些匠人,有手藝餓不死,偏偏要抱著個破罐子當祖宗。要真讓六國量器留下來,往后燕商拿巨斗強買,楚客用小升坑人,這市集還能開下去?”
老王頭搖搖頭,壓低聲音:“可外頭傳得難聽。昨兒夜里,我路過酒肆,聽幾個楚人喝酒罵街,說秦人斷天下之骨,接天下之血,聽著瘆得慌。”
趙婆子冷笑:“楚人?楚人最愛哭。當年楚懷王被騙來秦國,他們哭了百年。如今不過是換了個由頭,繼續哭。秦王要是真暴,早把這些人砍了腦袋掛城門樓子上,還容他們在這兒嚼舌根?”
說話間,一隊巡邏的秦軍從街口走過,甲胄鏗鏘。
議論聲頓時低了下去,只剩下麻繩摩擦的細碎聲響。
待兵士走遠,老王頭才又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可說到底,咱們小老百姓,圖個啥?不過是日子安穩,買賣公平。新尺新斗,用著順手,價碼實在,也就夠了。至于暴秦不暴秦。只要不暴到咱頭上,管他呢。”
趙婆子點點頭,抬頭望了望漸暗的天色:“是啊,只要明天還能開張,后天還能吃飽,誰當那什么皇帝,不都一樣?”
街角,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儒生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過。他嘴里念念有詞,聲音嘶啞卻倔強:“車同軌,書同文......可誰來同我魯國的心?暴秦,暴秦啊......”
趙婆子皺了皺眉,把麻繩往懷里攏了攏:“瘋子。”老王頭嘆了口氣,挑起扁擔,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像一條沉默的裂縫,橫亙于新舊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