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云丫
- 3A多鄰國,啵嘣全世界
- 筆上有傷
- 2198字
- 2025-07-21 21:01:44
天還沒亮透,灰蒙蒙的霧氣裹著寒氣,沉甸甸地壓在起伏的山巒間。半山腰那間泥坯房的門“吱呀”一聲推開,鉆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是云丫。
她瘦得像根剛抽條的竹枝,套著一件洗得發(fā)白、明顯大出好幾號的舊棉襖,袖口和褲腳都卷了好幾道,露出凍得通紅的細(xì)瘦手腕和腳踝。
背上那個打著補(bǔ)丁的粗布書包,隨著她的腳步一下下拍打著她的背脊。
“阿爺,我走咧!”她朝門里喊了一聲,聲音清脆,帶著山里孩子特有的亮堂。
屋里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應(yīng)著:“嗯,慢些走看著路。”
“曉得咧!”云丫應(yīng)著,緊了緊肩上的書包帶,踏上了門前那條被晨露打濕的羊腸小道。
書包里沒幾本書,空蕩蕩的,卻裝著她沉甸甸的希望。
這條路,她閉著眼睛都能走。
哪塊石頭松了,哪段下過雨特別滑,她心里都門兒清著。
山風(fēng)帶著刺骨的冷意鉆進(jìn)領(lǐng)口袖口,她縮了縮脖子。
把凍得有點(diǎn)僵的小手揣進(jìn)袖筒里,加快了腳步。
腳上那雙開了口的舊布鞋,踩在濕冷的泥土和碎石上,每一步都有可能面臨著滑倒的風(fēng)險。
山下的谷底,就是她的小學(xué)——石坳村小。
說是小學(xué),其實(shí)就一間低矮的土坯房,頂上蓋著半新不舊的灰瓦。
旁邊用竹竿和破塑料布勉強(qiáng)搭了個棚子,算是操場。
唯一能證明它是個學(xué)校的,是土坯房外墻上用紅漆刷著學(xué)校二字,日曬雨淋,已經(jīng)斑駁模糊。
教室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
窗戶上的塑料布破了幾個洞,冷風(fēng)“嗖嗖”地往里灌。
十幾張缺胳膊少腿的課桌板凳,高矮不一地?cái)D在泥土地上。
黑板是塊刷了墨汁的木板,邊角都開裂了,粉筆灰簌簌地往下掉。
張老師已經(jīng)在教室里了。
他是個六十多歲、面容黝黑憔悴的男人,穿著同樣洗得發(fā)白的舊教師裝,袖口磨得起了毛邊。
此時他正拿著一塊破抹布,用力擦著黑板槽里積了厚厚一層的粉筆灰,擦得自己灰頭土臉,不住地咳嗽。
“張老師早!”云丫脆生生地喊。
“云丫來了?早!”張老師抬起頭,臉上擠出一點(diǎn)疲憊的笑容,眼角深刻的皺紋像刀刻的一樣,“快坐好,就快要準(zhǔn)備上課了。”
云丫將書包放下,走到了窗邊屬于她的位置上,沒過多久的時間。
稀稀拉拉又來了幾個孩子,個個都和云丫差不多,穿著不合身的舊衣服,小臉凍得通紅。
教室很快坐滿了,總共也就十來個學(xué)生,從一年級到四年級,全擠在這一間屋子里。
這就是石坳村小的全部了。
張老師拿起那本邊角卷得像油條的語文書,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課。他的聲音不高,帶著濃重的鄉(xiāng)音,講的是四年級的課文。
一年級的娃們聽得云里霧里,二年級的勉強(qiáng)跟得上幾句,三年級的在下面偷偷折紙飛機(jī),只有四年級的幾個,包括云丫,努力挺直小腰板,瞪大眼睛聽著。
云丫聽得很認(rèn)真,小手緊緊握著半截鉛筆頭,努力在皺巴巴的作業(yè)本上記下老師說的重點(diǎn)。
可寫著寫著,她的小眉頭就皺了起來。有個詞老師念了好幾遍,她還是不懂是什么意思。她怯生生地舉起手,小手凍得有些發(fā)紅。
“老師,‘憧憬’是啥意思?”
張老師停下講課,看著云丫亮晶晶卻充滿困惑的眼睛,張了張嘴,想解釋,卻一時語塞。
沒有人愿意來村里當(dāng)鄉(xiāng)村教師,張老師他自己其實(shí)也只念過幾年書,教這幾個年級已經(jīng)力不從心。
但是憑借多年的教學(xué)經(jīng)驗(yàn),倒是能支持住學(xué)生的學(xué)業(yè)。
他努力回想著,磕磕巴巴地說:“憧憬啊,就是心里想著好事,想著以后過好日子。”
解釋得干巴巴的,連他自己都覺得沒說明白。
看著云丫依舊有些茫然的眼神,張老師心里一陣發(fā)苦。
他嘆了口氣,擺擺手:“先記下來吧,以后去城里上了初中就懂了。”
教室里又安靜下來,只剩下張老師帶著鄉(xiāng)音的講解聲,窗外嗚嗚的風(fēng)聲,還有孩子們努力壓抑的咳嗽聲。
知識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模模糊糊地傳過來,能看見一點(diǎn)光亮,卻怎么也抓不住那清晰的脈絡(luò)。
課間休息,其實(shí)就是在那個破塑料棚子下面站著吹冷風(fēng)。
沒有皮球,沒有跳繩,孩子們就蹲在地上,用樹枝在泥地上畫畫,或者互相追逐兩下。
云丫從書包里摸出一個用舊作業(yè)紙折的紙飛機(jī),哈了口氣,用力朝山外的方向擲去。紙飛機(jī)歪歪扭扭地飛了沒多遠(yuǎn),就一頭栽進(jìn)泥地里。
她跑過去撿起來,小心地?fù)崞缴厦娴哪嘤∽樱终哿苏蹤C(jī)翼,寶貝似的放回書包里。
這紙飛機(jī),卻是她心里那點(diǎn)小小的、飛出去的念想。
下午的課更煎熬。
張老師要教數(shù)學(xué),他自己算盤打得都不太利索。
一道簡單的應(yīng)用題,他講了半天,下面的孩子還是一臉懵懂。
教室里越來越冷,孩子們的小手凍得握不住鉛筆,腳也凍得沒了知覺。
有個一年級的娃娃忍不住,嚷著要回家找媽媽。
張老師手忙腳亂地去哄,教室里頓時亂成一團(tuán)。
云丫默默地看著,小手在冰冷的桌面上無意識地劃著。
她想起阿爺咳得撕心裂肺的聲音,想起爹娘在更遠(yuǎn)的山外打工,過年都難得回來一次。
想起村里走出去唯一的大學(xué)生天哥,過年回來時穿著筆挺的衣服,說話都帶著不一樣的腔調(diào)。
阿爺總說:“丫啊,好好念書,像天哥那樣,考出去!考出去就不用在這窮山溝里了,就不用像阿爺這樣咳死也沒錢瞧病了。”
“考出去!上大學(xué)!”這六個字,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在云丫小小的心坎上,是她在這寒冷中唯一堅(jiān)持下去的光。
她咬了咬下唇,把凍僵的手放到嘴邊使勁哈了幾口熱氣,又拿起那半截鉛筆頭。
在本子上用力地、一筆一劃地寫起來,就這樣,把那些聽不懂的憧憬,寫進(jìn)自己看得見的未來里。
放學(xué)鈴聲響起,天已經(jīng)擦黑。
孩子們像出籠的小鳥,卻又被沉重的暮色壓著,三三兩兩地往山上爬。
云丫走在最后,書包輕飄飄地拍在背上。
她回頭望了一眼那間孤零零趴在谷底的土坯教室。
張老師還站在門口,身影在漸濃的暮色里顯得格外瘦小、佝僂。
他手里拿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正對著昏暗的天光費(fèi)力地看著,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