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還有精靈們，人類的守護神，他們對收養克勞斯的事情更加感興趣，因為他們自身的法規禁止他們親近自己管轄的人類。已經有不少精靈顯身與人類交談的例子，但他們本來是應該在人類不知不覺中守護著人類的。而且如果他們對某些人類顯示出更多的喜愛，那肯定是因為這些人身上蘊藏某種美好的品德。精靈可是很客觀公正的。但他們從未想過收養一個人類的孩子，因為這可是徹徹底底地違背了他們的法律。所以當他們注視著這個被納西爾和她的姐妹們收養的小陌生人時都流露出強烈的好奇心。

克勞斯睜著眼看著擠在他周圍的仙靈，一點都不怕生，還朝他們露出微笑。騎在花仙子肩膀上時他會嘎嘎地笑起來，他還調皮地伸出手拉駝背努克的灰色胡須，精靈女王抱起他時他也安心地拿自己的一頭卷發往女王懷里蹭。花仙子們喜歡他的笑聲，努克們喜歡他的勇敢，而精靈們則喜愛他的天真。

小孩和他們所有人都成了朋友，也學會了每個人該遵守的法規。他腳下從沒有踩過鮮花，以免花仙子為花兒的凋亡而難過。他從未打擾過森林里的野獸，以免他的朋友努克大發脾氣。而他最愛的精靈們，卻對人類一無所知，他無法理解自己是人類這個種族里唯一一個可以與精靈交朋友的人。

事實上，克勞斯開始覺得自己是這個森林里唯一一個沒有同伴的人。對他來說，布茲森林就是整個世界。他不知道世上還有無數正活在艱難困苦當中的人類。

他總是那么開心，滿足。

五　森林之神

布茲森林里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仙女們從不需要擔心時間。這些美麗的生物即使幾百年過去了也不會有什么變化，她們總是保持一樣的形態，長生不老。

然而克勞斯作為一個人類，卻在一天天長大。納西爾現在有點煩惱，因為克勞斯的個子已經大到沒法再讓她老抱在手臂里了，而牛奶再也沒辦法喂飽他了。他粗壯的小腿讓他能夠跑到森林的深處，在那里他采集堅果和漿果，還有一些味道甜美的植物的根，比起牛奶，這些才是能夠果腹的食物。克勞斯不再那么時常擔心因為遠離納西爾的樹蔭而回不去，最后，那兒甚至變成了他睡覺時才會回去的地方。

而這個一直深深愛他的仙女面對克勞斯，這個她從小撫育長大的人類的性格變化，感到很困惑不解，卻也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她自己的生活模式只為滿足他的奇思異想。她跟在他后面在森林里的小路間穿梭，就像其他許多的姐妹仙女做的一樣，每當他們走到以前從未路過的地方時，她就給他解釋住在樹蔭下的每一種生物的習性。

小克勞斯也慢慢能聽懂野獸們的語言。但他無法理解他們暴躁的脾氣。似乎只有小松鼠，小老鼠，和小兔子才有快樂可愛的性格。但當他看到獵豹咆哮著把熊的光滑外皮刮傷，疼得熊齜牙咧嘴要去咬獵豹時，這個孩子也不會嘲笑這些粗暴的動物。這些打斗都不是沖著克勞斯去的，他心里清楚得很，所以又有什么關系呢？

他會唱蜜蜂之歌，會背誦花的詩歌，還能說出布茲森林里眨眼睛的貓頭鷹之間的關系。他幫助花仙子喂養她們的植物，幫助努克維護動物之間的秩序。小仙靈們都把他視為有特權的人，他不僅受到澤琳女王和她的仙女的保護，還有偉大的森林之神艾克的愛護。

有一天，森林之神回到布茲森林來。他已經巡視了一遍世界上所有的森林，它們的數量如此之多，范圍如此之廣。

直到他來到女王和仙女們集合的沼澤地，他才想起來曾批準過納西爾收養一個小孩。于是他看到在這一圈熟悉的仙靈面孔當中有一個肩膀寬闊的壯小伙子，小伙子站起來時都快要到他自己肩膀那么高了。

艾克的目光停在小伙子身上，皺著眉頭沉默不語，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克勞斯。克勞斯那雙清澈的雙眼堅定地與艾克對視。當森林之神看到那雙眼睛深處的寧靜，知道了這個年輕人有顆勇敢而純潔的心時，他松了一口氣。然而，當艾克坐在尊貴的女王旁邊，金色的圣杯里盛滿珍貴的甘露，喝了一杯又一杯之后，這位森林之神仍然奇怪地一言不發，臉上帶著思索的神情。

清晨，他把克勞斯叫到身邊，和藹地和他說道：

“將會有一段時間對納西爾和她的姐妹們來說是你與她們的一次長久的分別：你得陪我到世界上走一趟。”

這趟即將開始的冒險之旅一下使得克勞斯開心起來，他知道陪伴這位世界上的森林之王是多大的榮耀。但納西爾得知消息后卻流下了她人生第一滴眼淚，緊緊地抱著男孩的脖子，似乎無法承受他的離開。這個曾經養育過這個健壯小伙的仙女，還是像最初她鼓起勇氣緊抱小孩面對艾克時那樣，精致秀麗，容顏迷人。她對克勞斯的愛也從未變化，一點都不少于偉大艾克的愛。艾克看著他們倆緊緊擁抱著彼此，就像兄弟姐妹互相擁抱般，這一次，若有所思的神情又在他臉上浮現。

六　克勞斯發現了人類

帶著克勞斯來到森林一小處空曠無人的地方，森林之神說道：“把你的手放在我的腰帶上，可得抓緊了哦，我們等下將要穿過云霄環游世界，看看人類住的地方，看看你出生的地方。”

這些話讓克勞斯大為震驚，因為在聽到這些話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個人類。但即便如此，他還是默默地緊緊抓著偉大艾克的腰帶，而此時，內心的震驚已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這樣，那片廣闊的森林似乎就在他們腳下漸行漸遠，這個小伙子發現自己在萬丈之上的云間飛快穿梭。

飛了不久后，他俯視，看到形形色色的建筑屋頂在他們腳下。他們來到了一座人類居住的城市，艾克放慢腳步，開始降落。他帶著克勞斯來到建筑物旁邊，說：“緊緊抓著我的腰帶，你對人類就是隱身透明的。如果你松手，你就會和我走散，再也無法回到你在布茲森林的家。”

森林里第一條法則就是順從，克勞斯從未想過違抗森林之神的命令。于是他把自己和神的腰帶緊緊綁在一起，保持隱形。

從那兒以后，在這個城市多待一秒，這個小伙子就會多一份驚訝。他原本以為自己是唯一一個和其他生物長得不一樣的，可現在卻發現到處都是和他長得一樣的生物。

“事實上，”艾克說，“這世上的神靈是很少的，但卻有很多的人類。”

克勞斯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的同類們。他們當中，有悲傷的神情，有放縱的神情，有快樂的神情，有焦慮的神情，也有平靜的神情。所有的神情融合在一起，匯成一首令他無法理解的曲子。有人重復著單調乏味的工作，有人則大搖大擺無恥地炫耀著。在城市里有著各種各樣性格的人們，克勞斯總能從中發現許多自己喜歡的事物，但也能發現許多令他難過的事情。

在關注小孩時他的感受會尤其強烈——最初，他覺得好奇，接著他渴望去了解他們，開始內心充滿愛。衣著襤褸的小孩整日在大街上玩沙，拿人家不要的廢棄品和河里的鵝卵石當玩具。而其他一些衣著華麗的小孩，他們坐著有軟墊鋪的椅子，吃著蘸糖的李子。但在克勞斯看來，這些有錢人家的孩子似乎一點也不比那些玩沙玩鵝卵石的孩子快樂。

“童年是一個人一生當中最重要的時光，”艾克覺察到這個小伙子的想法，便和他說道。“因此，在這段天真快樂的日子里，小孩是最無憂無慮的。”

“可以告訴我，”克勞斯說道，“為什么這些小孩的遭遇會如此不同嗎？”

“因為他們各自出生在茅屋和宮殿里，”森林之神回答道。“他們父母的財產不同決定了孩子的命運。有些小孩會得到精心照顧，衣服都是絹絲綢緞做成的。而有些孩子則只能窮養，拿一些粗布破襖來遮蔽身軀。”

“但他們看上去卻是一樣的甜美可愛。”克勞斯想了想，說道。

“當他們是孩子的時候——沒錯，”艾克同意他的說法。“他們的樂趣就是享受自己的活力，他們從不會坐定下來思考。但許多年后，命運的重擔降臨到他們身上，他們會發現自己不得不去掙扎奮斗，不得不去擔憂人生，心里裝滿令人焦慮的工作，而這一切只為獲得那些他們心里認為是貴重的財富。你是在森林里長大的，你可從未體會過這些事情。”克勞斯沉默了一會兒。

然后他問道：“那我為什么是在森林里長大的，而且周圍都是和我不同種族的生物？”

于是艾克溫和地把他的童年告訴了他：他是如何被拋棄在森林邊緣差點成為野獸們的腹中餐，充滿愛心的納西爾又是如何救了他并在眾神的齊心努力下如何把他養大成人的。

“可我卻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克勞斯用低沉的聲音說。

“你不是他們，”森林之神回答。“那個像母親一樣照顧你的仙子現在看上去就像你的姐姐。久而久之，你會長大成人，會長出白發，而到那時她看上去就像是你的女兒了。你將會是一個短暫的生命，死去后成為別人的一種記憶，然而仙子還是仙子。”

“那為什么，人會有生死？”男孩又追問。

“所有事物都會死，除了世界自己和它的掌控者，”艾克回答。“但生命存在于地球上時都有它自己存在的意義。智者們努力讓自己變得對這個世界有所幫助，因為有用的人一定會獲得重生。”

實際上艾克說的大部分克勞斯都沒能完全理解，但一股強烈的渴望敦促著他成為一個對他的同類有用的人。他們繼續他們的旅程，一路上克勞斯仍是一臉嚴肅，沉默不語。

他們參觀了世界上許多不同人住的地方。他們觀看了農民在田地上辛苦耕種的過程，他們看到士兵沖進殘酷戰場的畫面，還看到商人們通過交換商品得到白色和黃色的金屬。所到之處，克勞斯總能看到沉浸在愛中和身處困境的小孩，因為他自己無助的嬰童時期給自己留下了深深的印記，每次想到這些他就渴望可以給自己同種族那些無辜的小孩子一些幫助，即使自己也曾是被善良女神拯救的人。

一天天過去，偉大的森林之神和他的學生橫穿了整個世界。艾克很少對這個牢牢牽著自己腰帶的年輕人說話，只是帶領小孩去看那些能讓他熟悉人類生活的地方。

最后他們終于回到偉大的布茲森林，神把克勞斯放到仙子圍成一圈的空地當中，仙子納西爾正在眾神中焦急地等待著他。

偉大艾克的眉頭現在終于松散下來，一臉平靜。而小克勞斯卻因沉思而皺緊了眉頭。納西爾注意到她的養子的變化，在與神的這趟旅途之前，他一直是一個滿懷喜悅、整天樂呵呵的小伙子，而現在，納西爾突然意識到他以后的人生都不會再如此輕快了。

七　克勞斯離開了森林

為慶祝神與克勞斯的歸來，女王澤爾琳拿起圣杯用嘴唇優雅地抿了一口后，就把圣杯在仙子們當中傳下去，世界的森林之神本來一言不發，這時突然直直地盯著克勞斯，說：

“你準備好了嗎？”

男孩知道神在說什么，便慢慢在納西爾身邊站起來。他在仙子們當中掃視了一圈，每張臉都是他熟悉的可愛的同伴。但眼淚卻忍不住模糊了他的視線，所以他只好堅定地看著神一人。

“我以前什么都不知道，”他話語簡潔，“直到善良的偉大艾克讓我了解到自己是誰、我是從哪里來。仙子們，你們在森林樹蔭里甜蜜生活，永遠那么美麗、天真與單純，其實并不適合做我這個人類兒子的同伴。因為在我觀察人類的時候，我發現他們在地球上注定只有短暫的生命時光，為自己的需求而奮斗，然后慢慢衰老，最后就像秋天的落葉一樣死去。而且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使命，這些使命都是要讓人類竭盡全力讓這個世界變得比他心目中認為的還要更好些。我是人類的一分子，人類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你們一直悉心關照窮人和被遺棄的孤兒，在我的嬰童時期你們也用愛陪伴我長大，我的心將會永遠充滿對你們的感激。我的養母，”說到這兒，他停下來，親吻了納西爾光潔的額頭，“在我有生之年時我會永遠愛護您。可是現在我必須離開您，我將加入到人類命運無止境的奮斗中，并且以我自己的方式去生存。”

“那你打算做些什么呢？”女王沉重地問了一句。

“我必須將自己投身到關愛人類兒童的事情中去，試著讓每個孩子都有一個快樂的童年，“克勞斯回答。“既然你們對一個小孩的悉心照顧使我擁有快樂與勇氣，那么我把自己的生命貢獻給其他孩子為他們爭取到快樂也是正確的事情。這樣一來，親愛的納西爾仙子的愛心將得以流傳，千百萬年后還能深深根植于我的人類同伴心中。而她的善舉將會被世上的人們編成歌謠與故事加以贊頌。我說得對嗎，我的神？”

“你說得很好，”艾克回答，一邊也站起來繼續說：“還有一件事不能忘記。作為這森林里被收養的小孩，你已經是仙子們的玩伴，你身上已經有一種特質將使你永遠和其他人類有所不同。所以，在你進入人類世界時，你也得永遠保護這一片森林，而且你現在享有的能力也會在你幫助人類時起到一定的作用。如果有需要，你也可以招來你的仙女們，花仙子，努克還有精靈們，他們都會很樂意幫助你。而我，世界的森林之神，既然這些話已說出口，那它們就是森林的條例！”

克勞斯一臉感激地看著艾克。

“這會使我成為人群里一個很有力量的人，”他回應。“被這些朋友保護，我也許就能讓許多小孩開心起來。我會努力完成我的任務，我也知道森林里的朋友們會同情我幫助我。””

“我們當然會幫忙了！”美麗的女王馬上說道。

“我們當然會幫你忙！”快樂的花仙子也大笑著說道。

“我們當然會幫忙！”駝背努克也皺著眉頭喊道。

“我們就不用說了！”甜美的仙子們自豪地說。但納西爾卻一言不發。她只是把他抱在懷里，輕輕親了他的額頭。

“世界很大，”男孩轉向他這群忠實的朋友們繼續說道，“但到處都有人。我得在有朋友的地方附近開始我的善舉，萬一我遇上不幸的事情才可以來森林里與你們商量尋找幫助。”

說完，他感激地看了看大家，然后就轉過身。無需道別。只有當這片美麗廣闊的森林結束了它的生命時才需要道別。他勇敢地往前走向他的命運，作為一個人類就注定好的命運——為每天的生活而操勞。

但是艾克，這位了解男孩心思的神，他欣慰地在前面帶領男孩的腳步。

克勞斯穿過布茲森林來到它的最東邊霍哈華大山谷。山谷兩邊都是高聳的青山，一條溪流從中間穿過，潺潺流向遠方。在他背后就是那片看上去陰森森的森林，而在山谷遙遠的另一端則是一片廣闊的平原。年輕人靜靜站在那里看著大山谷的遠方，那雙曾閃爍著大無畏精神的眼睛，如今愈顯明亮。這時，突然間他的眼睛眨了一下，就像晴朗的夜里閃爍的星星一樣，這雙又大又亮的眼睛里充滿了喜悅的光芒。

在他看來，他腳邊的櫻草和雛菊都在朝他友好地微笑著；微風經過時會得意地邊吹著口哨邊輕柔地撫平少年額上緊鎖的眉頭；小溪躍過鵝卵石，哈哈笑著沖上迂回波折的翠綠河岸；蜜蜂們哼著甜蜜的歌謠在蒲公英和水仙花之間飛來飛去；甲殼蟲在長草地里愉悅地細語——而所有的這些畫面，都被撒上了愉悅的光芒。

“就在這兒，”克勞斯展開手臂吶喊道，似乎要擁抱這個山谷，“我的家就在這兒了！”

這是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但從那一刻開始，那兒就是他家了。現在，那兒還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