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一個字。
然后,他撐著扶手慢慢站起來,一步一步,朝著通往二樓的樓梯走去。
談春花緊緊盯著他。
他走路……沒什么聲音。
木質(zhì)地板在他腳下,本該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但此刻,沒有。
他的腳落下,抬起,再落下。
整個過程,寂靜無聲。
像一片羽毛飄過地面。
當(dāng)邢牙踏上最后一級臺階,消失在樓梯拐角的陰影中。
談春花還站在原地,很久都沒動。
好一陣后,她才慢慢走到窗邊。
那束經(jīng)年還在花瓶里。
兩朵花垂著頭,邢牙剛才澆的水,在瓶底積了淺淺一層。
難道說……這個邢牙,也是某種奇異的鬼物?
談春花總感覺很奇怪。
她簽下了名字,拿到了登記簿。
但她感覺,自己似乎把某種更可怕的東西放了出來。
它就蟄伏在這棟老房子的陰影里,或者說,蟄伏在那個叫邢牙的軀殼里。
而她,成了這棟房子里,唯一還喘著氣的“活物”。
————
日子一天天過去。
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但談春花不急,她在等,等“那個”開啟的那一天。
她知道,會出現(xiàn)的。
沒有客人上門,這在意料之中。
談春花守著前臺,像個真正的民宿管理員。
掃地,擦桌子,換每天的新報紙。
邢牙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他二樓的房間里。
門總是關(guān)著,偶爾下來,總是在那扇窗邊,給那瓶花澆水。
他很少說話,臉色總是不見陽光的蒼白,走路依舊沒有聲音。
談春花試圖和他搭話。
“老板,今天天氣不錯。”她擦著前臺桌面,聲音輕快。
邢牙站在窗邊,背對著她,正往水壺里灌水。
嘩啦啦的水聲停了。
他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幾秒鐘后,才從喉嚨里嗯了一聲。
短促,模糊,像敷衍,又像……根本沒聽懂。
水聲繼續(xù),他澆花。
談春花看著他的背影。
她走到他身邊幾步遠的地方,狀似隨意地拿起窗臺上一塊抹布擦拭窗框。
“這花看著不太好養(yǎng)?白小姐的花店就在附近,要不要去問問她怎么打理?”她提起白秋練,眼角的余光緊緊鎖住邢牙的臉。
邢牙澆水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不用。”他說。聲音沒有任何情緒。
既沒有對白秋練這個名字的反應(yīng),也沒有對花將死的惋惜。
他放下水壺。
談春花看著他轉(zhuǎn)身,又像之前一樣,無聲地走向樓梯。
背影融入一樓與二樓樓梯交接的陰影里,很快消失。
留下她一個人,站在空曠的前廳。
窗臺上的花,枯敗的花瓣在微風(fēng)中似乎又蜷縮了一點。
這幾天,談春花并沒有怎么睡好。
她實在太懷疑邢牙了,甚至私下調(diào)查過邢牙。
可得到的答復(fù)是……此人的確是“那位”的親屬。
這就更讓她奇怪了。
難道說,“那位”沒告訴他要在登記簿上簽名嗎?
有古怪……
一定哪里有古怪……
上午,陽光正好。
談春花借口去超市買點東西,離開了民宿。
她沒去超市,而是直奔萬福路三十三號。
白秋練的花店小院依舊明亮寧靜。
花草葳蕤,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植物的芬芳。
白秋練正在修剪一盆枝葉繁茂的綠植,靛藍圍裙上沾著點點泥土。
“白小姐。”談春花站在院門口,聲音有些發(fā)緊。
白秋練停下手中的花剪,抬起頭。
淺琥珀色的眼睛平靜地看向她,那眼神像是早已預(yù)料到她會來。
“花還好嗎?”白秋練開口,聲音低沉。
談春花心里咯噔一下,她果然知道。
“快死了。”她實話實說,目光緊緊鎖住白秋練,“邢牙……他不對勁。”
白秋練的視線落在談春花臉上,她沉默了幾秒鐘。
花店里的空氣仿佛凝滯了,只有微風(fēng)拂過葉片的沙沙聲。
“你想問我什么?”白秋練終于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你應(yīng)該清楚,你只有一個問題的機會。”
她拿起花剪,剪掉一片微黃的葉子,動作干凈利落。
談春花立刻點點頭:“我知道,我想問……邢牙是新人還是舊人?”
白秋練停下動作,側(cè)頭看向她:
“他身上的‘時間’,和我們不一樣。”
時間?
一下子談春花完全聽不懂。
她想追問。
白秋練卻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拿起噴壺,開始給一叢開得正艷的繡球花澆水。
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
她不再看談春花,下逐客令的姿態(tài)明顯。
談春花站在陽光下的小院里,卻覺得一股寒氣從骨頭縫里冒出來。
白秋練的話像謎語,但那份警告卻是實實在在的。
邢牙身上的時間和我們不同?
這究竟是指……
邢牙和我們,不是同一個種族。
還是……邢牙和我們,不存在于同一個時間。
甚至,他來自不同的世界?
她若有所思地回到民宿。
在“那個”開始前,還有一些時間……
這段時間,要弄清楚邢牙到底是什么?
忽然……一個念頭無法遏制地在她腦中瘋長。
她想在登記簿上,寫下邢牙的名字。
不是為了登記他入住。
而是……她想看他。
想用登記簿的力量,穿透他那層可疑的外殼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在支撐著這具行走的軀殼。
是殘存的人性?
是厲鬼的寄生?
還是……某種更詭異存在?
她的指尖在桌下,無意識地描摹著“邢牙”兩個字在紙面上的形狀。
這時,談春花渾身一僵。
她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了身。
一雙深井般的黑瞳,越過整個前廳的距離,在二樓的樓梯口,精準(zhǔn)地,死死地釘在了她的臉上。
那眼神不再是空洞。
里面翻涌著一種極其冰冷的,又極為可疑的情緒。
邢牙就那么看著她。
時間仿佛凝固了。前廳里只剩下她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
幾秒鐘后,或者更久。
邢牙眼里的情緒緩緩?fù)嗜ィ匦伦兓啬欠N空洞的漠然。
他抬起步子,繼續(xù)下樓梯。
仿佛剛才那充滿壓迫感的一瞥,從未發(fā)生。
談春花靠在椅背上,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薄薄的衣衫。
她看著邢牙離開的背影,心臟還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她明白了……
這個邢牙,很可能和白秋練一樣不受影響。
自己很可能已經(jīng)和他發(fā)生過什么,但自己不知道了,而他……還記得。
所以,他一直在防備,防備著她。
可是……他是從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