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邢牙和談春花過得還算相安無事，但他能感覺到，談春花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不過，這都與自己無關了。

今天，他去醫院看了母親。

推開病房房門時，母親還在睡，氧氣面罩蒙著薄薄的白霧。

他在病床旁邊坐下，看著母親的臉，滿肚子的話想說，卻又說不出口。

聯合醫院比藍天醫院舊，墻皮有些地方剝落了，露出底下發黃的底子。

窗簾沒拉嚴實，一道灰白的光切進來，落在母親枯瘦的手背上。

監測儀的綠線平穩地跳著，滴、滴、滴。

邢牙看著那線，心里稍微定了點。

沒碰那本鬼冊子，談春花簽了名，他覺得自己像卸下了一座山。

多攢些錢，帶母親離開時城，就徹底自由了。

坐久了，腰背發僵。

邢牙站起來，想去走廊盡頭的衛生間洗把臉。

走廊又長又窄。

衛生間的門虛掩著，里面沒別人。

洗手池上方的鏡子很大，占了大半面墻，水銀有些地方剝落了，留下幾塊不規則的暗斑。

邢牙擰開水龍頭，冷水嘩嘩沖下來。

他俯身，撩起水潑在臉上，冰涼刺骨。

他閉著眼，胡亂抹掉臉上的水珠，甩了甩頭。

再睜開眼。

鏡子里的人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前，水珠順著下巴往下滴。

臉色有些蒼白，眼下帶著沒睡好的青黑。

其他一切都正常。

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自己濕漉漉的頭頂上方，空氣像被無形的筆劃過，憑空浮現出幾個暗紅色的東西。

是數字。

23：59：59

鮮紅，刺眼。

像凝固的血，又像某種劣質電子屏的顯示。

就那樣懸在鏡中自己影像的頭頂上方，一動不動。

最后那個“59”，輕輕一跳，變成了“58”。

邢牙猛地站直身體，水珠從發梢甩到鏡面上。

他死死盯住鏡子。

這是什么？

數字還在跳動。

23：59：58。

接著是57。

他猛地回頭。

身后只有冰冷的瓷磚墻，磨砂玻璃隔開的便池間門都關著，下面空蕩蕩的。

頭頂是慘白的燈光，光禿禿的，什么也沒有。

再看鏡子。

那串數字依舊懸在那里，他把手伸向頭頂摸了摸，摸不到，鏡子里也直接穿透了過去。

但……倒計時的秒數還是在向下跳動。

56，55，54……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不是幻覺……

難道是鏡子有問題？

他用手捧起水潑向了鏡子，水漬被抹開，留下濕漉漉的痕跡。

可那串紅色的數字，清晰地透過了水痕，穿透了鏡面本身，依舊懸停在他頭頂之上。

48，47，46……

有鬼……

不是鏡子里的鬼，鬼在自己身上！

邢牙立刻認清了現實。

他沖出衛生間，來到病房，母親還在沉睡。

他走向窗邊，玻璃反光里，那串數字像一個惡毒的烙印，緊緊跟隨著他模糊的倒影。

33，32，31……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邢牙摸出手機，屏幕亮起刺眼的光。

他找到了林默的聯系方式，撥動了過去。

嘟——嘟——

忙音。

再撥。

還是忙音。

第三次。

通了！

短暫的沉寂之后，聽筒里傳來的卻不是林默的聲音。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嘶鳴，尖銳、嘈雜、扭曲，像是無數臺老式收音機同時調到了空頻，電流聲里又夾雜著許多人重疊在一起的、極度痛苦的嗚咽和喘息。

那聲音極具穿透力，直接鉆進腦髓深處，刮擦著神經。

邢牙下意識把手機從耳邊拿開。

那非人的噪音還在持續，越來越大，仿佛有無數只手正試圖從聽筒里爬出來。

他立刻按下了掛斷鍵。

世界瞬間安靜下來，冷汗卻順著他的臉頰滑落，砸在地上。

林默那邊出事了。

難道是接龍鬼？

不……算算時間，兒哭嶺也開始了。

對，此刻的特管局根本顧不上他了。

怎么辦？

找白秋練？

那個花店女老板神秘莫測，雖然很可能可以幫到自己，但那晚之后，白秋練似乎就已經對自己下了逐客令。

而且，已經被人家幫了一次，現在還能拿什么去交換幫助？

那么……找談春花？

那個剛剛拿到登記簿的女人？

她本身就是個巨大的謎團，甚至可能是某種威脅。

不……

我什么養成了有事先找別人幫忙的思維慣性？

這不是我……

不能坐以待斃。

他盯著手機屏幕，現在最需要的是信息。

這東西是什么？

為什么會出現在他身上？

有沒有別人……也見過？

這個念頭閃過時，邢牙換位思考，立刻就想到了一些關鍵……

如果其他人也發生了類似的情況，以現在這個世界的趨勢……

他抓起手機，飛快打開社交媒體，打開時城本地的頁面，搜索框。

邢牙猶豫了一下，刪掉原本想打的“頭頂數字”，換成了更模糊的：“看見奇怪的東西”。

頁面刷新。

滿屏的帖子跳出來。

【求助！我家貓最近總盯著墻角看，那里明明什么都沒有！】

【半夜聽到樓上彈珠聲，上去敲門沒人應，是鬧鬼嗎？】

【地鐵二號線末班車，倒數第二節車廂千萬別坐！親身經歷！】

都是些常見的都市怪談或疑神疑鬼。

邢牙開始往下劃拉。

沒有他想要的。

他想了想，又換了個關鍵詞：“倒計時”。

結果更糟，全是關于游戲活動、項目截止日期的。

頭頂的時間在流逝。

現在已經變成23：51：55.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也許該換個思路。

這東西這么詭異，如果真有人遇到過，很可能只敢用更隱晦的方式訴說。

而且，可能不在這種更加生活向的社交媒體里。

一番搜索之下，邢牙終于找到了一個專門談論奇聞軼事的板塊。

這個板塊的背景都是暗色的，帖子標題也大多透著股寒意。

【床下傳來的呼吸聲，持續三天了……】

【老宅翻出的銅鏡，照人沒有影子?！?

【窗外那個穿紅雨衣的女人，每晚都在路燈下……】

邢牙一頁頁翻下去，基本沒有找到和他類似的情況。

就在他快要放棄，準備翻到最后一頁時，一個帖子標題猝然撞進眼簾：

“【午夜驚魂】我看見了！就在頭頂！那串數字在走！它是不是在倒計時？！”

發帖時間：就在昨晚的凌晨1點47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