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入他居住的老舊小區。

路燈昏黃，樹影幢幢。

停好車，林默極其疲憊地進了單元門。

他也是重傷剛愈，而且是林晚治好的。

但身體的恢復，不等于精神也痊愈了。

李尊的死，直到現在都是他心底的一個疙瘩。

樓道里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聲次第亮起，又在他身后迅速熄滅。

他住在五樓。

腳步沉重地踏上樓梯，二樓轉角，堆放雜物的公共區域。

一個破舊的、蒙塵的藤編雜物筐歪倒在地上，筐口對著樓梯的方向，筐里塞滿了舊報紙和廢棄的紙箱。

老小區就是這樣，其實以特管局的薪酬，他和林晚早就可以換個更好的住處了。

但……

這里有他們的童年回憶。

能支撐一個成年人的東西不多，回憶算是其中之一。

可是，就在林默經邁步時，他無意中瞥見，那些廢紙的邊緣，探出了一點東西。

灰白色的。

纖細的腳踝。

套著那只該死的、洗得發白的灰色棉襪。

腳踝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向內扭曲的角度卡在廢紙和藤筐的邊緣。

林默的腳步猛地釘死在樓梯上。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了一瞬。

隨即又瘋狂地、無序地猛烈跳動起來。

他站在兩級臺階上，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眼睛更是死死盯著雜物筐里露出的那一小截灰白。

樓道里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得嚇人的喘息聲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

不是幻覺。

不是休息室。

不是指揮中心。

是在他回家的路上，在他熟悉的、該死的樓道里！

“小……晚？”他的聲音干澀得幾乎發不出來。

帶著自己都無法控制的顫抖。

他不敢上前。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四肢，勒緊他的喉嚨。

沒有回應，只有死寂。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邁開灌了鉛般的腿，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向下挪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雜物筐。

距離在縮短。

三米，兩米，一米……

他看清了。

不只是腳踝。

還有一小截同樣灰白的小腿，隱沒在廢紙堆里。

那扭曲的角度……像是被硬生生折斷后塞進去的。

林默的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酸水涌上喉嚨。

他是不怕鬼的，更是早就見慣了各種驚悚的畫面。

可是……這是他妹妹啊！

他猛地捂住嘴，強壓下嘔吐的欲望。

冷汗已經浸透了里層的衣服，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涼，伸向那堆覆蓋著的、散發著霉味的舊報紙。

他要掀開它，必須確認！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冷粗糙的藤筐邊緣時——

“啪。”

頭頂的聲控燈，熄滅了。

黑暗瞬間吞噬了整個樓道。

林默的手僵在半空。

黑暗中，視覺被剝奪，其他感官被無限放大。

他聽到了自己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

聽到了心臟在胸腔里跳動的聲音。

甚至……仿佛聽到了黑暗中，那堆廢紙下，傳來極其細微的、摩擦般的窸窣聲？

他不敢呼吸。

時間在黑暗和死寂中變得很漫長。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

“嗒。”

一聲輕響。

不是聲控燈。

是水滴落的聲音？

很輕，很近。

似乎……就是從那個雜物筐的方向傳來的。

嗒，嗒，嗒。

林默對林晚可能已經遇害的想象凝結成了實質。

冰冷的恐懼如同潮水，徹底淹沒了他。

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樓梯扶手上，發出一聲悶響。

“啪——”

聲控燈應聲而亮！

慘白的光線瞬間驅散了黑暗。

林默的瞳孔驟然放大。

雜物筐依舊歪倒在那里。

筐口對著他。

里面塞滿了舊報紙和廢棄的紙箱。

邊緣空空如也。

沒有腳踝。

沒有小腿。

沒有灰白的皮膚，也沒有襪子。

只有一堆散發著陳腐氣味的廢紙。

地上，干干凈凈，沒有水漬，沒有血跡。

剛才那清晰的滴水聲，仿佛從未存在過。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證明著剛才那幾秒鐘的經歷并非虛幻。

有鬼……

林默已經確定。

可是，是詛咒？是某種未知厲鬼的能力？

還是……我快要瘋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剩下的樓梯，怎么掏出鑰匙打開家門的。

熟悉的玄關，熟悉的淡淡消毒水味，這是林晚身上常有的味道。

但此刻卻無法帶來絲毫安全感，反而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陰冷。

客廳里沒開燈。

只有窗外城市的微光透進來，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

林默摸索著墻壁，想打開客廳的頂燈。

手指在冰冷的開關面板上滑動。

“咔噠。”

燈沒亮。

停電了？不，樓道燈是好的。

他手指再次用力按下開關。

“咔噠。”

依舊一片黑暗。

一股不祥的預感悄然爬上心頭。

開關呢？

他記得就在門邊……手指繼續摸索，突然，指尖觸碰到一點冰冷、堅硬、帶著細小孔洞的東西。

是……插座面板？

開關應該在旁邊才對。

他的手指向左移動了一點。

觸感變了。

不再是光滑的墻面。

是布料。

粗糙的，帶著某種僵硬質感的布料。

林默的手指瞬間僵住，一股寒氣順著脊椎骨竄上頭頂。

他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

黑暗中，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剛才手指觸碰到的方向。

那里，在插座面板旁邊，緊貼著墻壁的黑暗中……

似乎……立著一個人形的輪廓？

極其模糊，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只有那粗糙布料的觸感，還殘留在指尖，冰冷而真實。

“誰？！”林默的聲音陡然拔高，在死寂的房間里炸開。

沒有回應。

那個模糊的輪廓，一動不動。

林默的心臟狂跳。

他猛地轉身，沖向客廳的茶幾——那里有他備用的強光手電！

他幾乎是撲過去的，膝蓋重重磕在茶幾邊緣也渾然不覺。

他一把抓起冰冷沉重的手電筒，手指顫抖著用力按下開關！

“唰——！”

一道刺眼的白色光柱驟然撕開了客廳的黑暗。

林默毫不猶豫，立刻將光柱猛地掃向剛才的墻壁位置——

光束的邊緣，首先掃到了門框。

然后，是墻壁。

插座面板。

緊接著——

光束的中心，穩穩地，清晰地照亮了緊貼著墻壁站立的那個“東西”。

灰白色的、毫無血色的臉。

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兩小片扇形的陰影。

嘴唇是淡淡的青紫色，微微張開一條縫隙。

黑色的長發有些凌亂地披散在肩頭。

是林晚的臉。

但她的身體……

她的身體被包裹在一件寬大的、粗糙的、像是用劣質麻袋縫合而成的灰褐色衣服里。

那衣服極其不合身，松松垮垮，一直垂到地面，掩蓋了腳。

她的雙臂僵硬地垂在身體兩側，同樣被那粗糙的布料包裹著，只露出同樣灰白色的、毫無生氣的指尖。

她就那樣直挺挺地、無聲無息地緊貼著墻壁站著。

“小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