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鬧鬼,是一戶人家念大學回家的兒子遇見的。
那天傍晚,學生下了公交,背著雙肩包往家走,南方小巷路都很窄,地上是略有青苔的石頭,兩邊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在大城市待久了,一回到家難免覺得熟悉親切,所以他走的就慢了很多。
不一會,天逐漸黑了下來,路燈稀稀拉拉的亮著,又給小巷子蒙了一層別樣的紗衣。
而鬼,就是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
學生看到了一個一襲紅衣的女人,女人穿的是個他不知道朝代的古代長裙,頭發(fā)又黑又亮,上面還插著銀簪。
蘇州的大街小巷經(jīng)常有這樣的女孩子,她們穿著各色各樣好看的漢服,走街串巷的挑著景色,化身古人,在古色古香之間留下自己的痕跡。因此第一眼看到她,學生并沒有多意外,他甚至還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結果身后,突然傳來了女人的聲音:“秋郎,是你嗎?”
學生愣了一下,他莫名覺得有些冷,但是良好的素質教育讓他決定回復這個女人的問題。于是,他轉過身:“不好意思,我不姓秋。”
下一秒,他尖叫著跌在了地上。
那個女子的脖子上竟然有一道極深極深的勒痕,見他跌倒,女子低頭看他:“那是奴家,認錯了。”
這一低頭,她的頭就這么滾了下來,然后嘰里咕嚕的滾到了學生的腳邊,“那么公子,你有見過我家夫君嗎?他姓秋,他家就住在村口,他叫秋晚風。”
那學生看著那顆美人頭,一口氣沒上來,就暈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人就瘋了,然后見過這個女鬼的人就越來越多,瘋了的也越來越多。直到政府請來了風水大師,風水大師說這女鬼生前曾被山賊糟蹋,之后殺害,死后一直在尋找她的夫君,想必她的尸骨便被埋于此,挖出來燒掉就好了。
于是政府開始進行規(guī)劃,可惜找了好久也沒找到那女鬼的尸骨,只得作罷。
誰想修建之后,那女鬼竟然又重新出現(xiàn)了。
“聽起來很可憐啊。”
回到房間后,張小滿問地精大人,“你跟她什么仇什么怨,要你這么想殺她。”
地精輕輕的說道:“我沒想殺她,我只是希望她能解脫。”
“嗯?”
“很久很久之前,我曾受過她的恩惠,可惜她死的時候我法力低微,救不了,后來她成了厲鬼,魂魄流離百世不能投胎,我亦心中有愧。我想救她。”
夜里,張小滿跟著霍觀音來到了外面,女鬼一般凌晨方才出現(xiàn),她們便在那處女鬼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地方等她,果然沒過多久,一個紅色的身影就緩緩地出現(xiàn)在了月色里。
張小滿趕緊點了一支九幽香,地精大人也從耳環(huán)里跳了出來。
那女鬼慢慢的在香中顯了形,柳葉眉,桃花目,活脫脫一個美人坯子。可惜脖子上鮮血淋漓,怎么看怎么詭異。
地精大人站在原地,開口道:“流桑。”
女鬼恍惚的神情似乎因為這個名字恢復了一絲清明,她轉頭看了一眼地精大人,結果那頭,就這么掉了下來。
張小滿嚇得躲在了霍觀音身后。
女鬼彎下腰,抱起了自己的頭:“是你啊,你可有看到秋郎?我一直在尋他,可怎么就尋不到呢?”
地精大人仰頭看著她:“他,他已經(jīng)死了,富貴一生,壽終正寢。”
“死了?”流桑的頭在手里動了一下,“他怎么死了呢?他明明說,要回家里接我的啊。”
“她死的太久了,記憶都沒了。”霍觀音低聲道,“把香給我。”
張小滿把未燃盡的香遞給她,霍觀音接過來,手指在香上一抹,一簇小小的火焰便出現(xiàn)在了上面,她將那支香直接插在了流桑的脖子上,然后又將她的頭顱一把插在了上面,不知怎么,一道火光過后,流桑的頭就已經(jīng)和身子連在了一起。
張小滿看的渾身一個激靈。
霍觀音道:“頭顱與身體分開的太久了,導致她的記憶斷斷續(xù)續(xù),這么多年還能記得她夫君的名字就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該是真愛了吧。”張小滿道。
“才不是!秋晚風他不配!”地精大人忽然道,“他就是個忘恩負義的混蛋!是個……是個比陳世美還要壞的混蛋!”
流桑嫁給秋晚風那一年,她十六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
在那樣美麗的年歲里,能夠嫁給一個自己打小就喜歡的男人,真的是一個女子最幸福的事情了。婚后兩人如膠似漆,舉案齊眉,倒真的是和和美美的一對眷侶。
流桑有一雙巧手,能做這世上最好看的女工,十里八村找她做繡活的極多,用著做女工的錢,不僅能貼補家用,還能供秋晚風去私塾讀書。
秋晚風算是個才子,他的文采曾得過太守的嘉許,太守還破例收他做門生,推舉他上京科舉,若是他日登榜,便可飛黃騰達,光宗耀祖。
每每想到這,就算夜里做女紅到多晚,指頭扎破了多少次,眼睛熬的都快看不清東西了,流桑還是很開心。
一年后上京春闈,秋晚風果真不負眾望,一舉拔得頭籌,金鑾殿面圣謝恩。
流桑開心極了,她在鄉(xiāng)里將自己繡的女工送了上百件,答謝鄉(xiāng)親,然后就收到了秋晚風的信,讓她等他回家接她。
可這一等,沒等到花轎,卻等來了山賊。
那兩個山賊誰家也不搶,就只搶了他狀元郎一家,流桑就在當天夜里,被奸殺了。
死后的她一直記得跟秋晚楓的約定,在家里,等他來接她,這一等,就是好幾百年。
張小滿嘆了口氣:“她也是癡情女子,只不過是執(zhí)念太深,一直在這等她的夫君。”
霍觀音冷笑:“等是真的,可如果只是單純的等,又何必害人呢?”
“什么意思?”
霍觀音走到流桑的面前,直視著她的一雙美目,鮮紅的嘴唇一開一合的說:“你的執(zhí)念當真只是沒等到秋晚風?如果只是這個,你怎么會有那么重的怨氣?”
張小滿下意識地看向流桑,只見女鬼退后兩步,露出了一個絕世的笑容出來:“我的故事,還沒有講完。”
流桑死前也曾掙扎,失手間扯掉了其中一個山賊的面罩,結果發(fā)現(xiàn)了一件讓她極為心寒的事,那其中一個山賊,正是秋晚風。
秋晚風被她發(fā)現(xiàn),抽出她常用來刺繡的金絲,狠狠的勒住了她的脖子,狠狠的說,“皇帝賜婚郡主與我,你不死,我就沒法入京做官,只能回鄉(xiāng)做個七品。我不服,我苦學多年,怎能留在這樣的地方?我要飛!我要鵬程九天!我要青史留名!”
那金線是她做活時精挑細選的,極為結實,很快就割開了她的喉嚨,流桑放棄了掙扎,去拉他的手,結果被他甩開了。
一滴淚緩緩地流了下來,她看著他,想告訴他一件事。
其實,如果他想讓她死的話,大可不必如此,只要他一句話,就算是死,她也甘愿的。
他是她的如意郎君,是她心愛之人,在她這,他須得,事事如意才好。
“頭掉了之后,我發(fā)現(xiàn)很多事我都記得模糊了,我雖知他殺我,卻不愿相信,只記得他一直要回來接我。于是死后一直徘徊,等了好些個年頭也沒等到,心底里的怨氣就多了,有時候我自己也控制不住,害了好些人,我很抱歉。”流桑做了一個揖,“其實我的尸骨是被埋在這了這條小路底下,你們幫我燒了,我就能轉世投胎了。”
她說完,看了一眼地精大人:“生死有命,你無需有愧,當年送你一個蘋果,你今日所做之事已然還了我恩情,你不必耿耿于懷。”
地精大人低著頭:“我一直知道你在這里,可是我法力低微,沒早早的來幫你。”
“現(xiàn)在也好。”流桑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頭,“一直沒來得及問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阿濃。”
“阿濃,真的很好聽。”
在地精大人的幫助下連夜挖了流桑的尸骨燒了之后,張小滿睡了一個好覺,第二日就跟著霍觀音回了上海。
地精大人說話算數(shù),幻化了一雙眼睛給了霍觀音,自此張小滿能看到的,她老板也能了。但是地精大人卻從十一二歲的模樣變成了七八歲的模樣,雖然長出了鼻子,可眼睛那處卻永永遠遠的空白了。
大抵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霍觀音不知托誰剪了一個小紙人,讓地精大人附在了上面,這樣就可以化成人形,隨意走動。又在自己名下給他掛了個名,成了他們小組的一員,免得哪天在大街上被別的高人給度化了。
張小滿心疼他,找了塊白色紗布幫他把眼睛那處圍了起來,這樣看上去就稍微正常了一些。
于是,他們的小分隊從兩個人,變成了三個。